李府满门灭口,只机缘巧合之下,侥幸跑掉了一个徐云。动手的人做得干净利落,一夜之间翻天地覆,还没惊动任何人,显然是群训练有素的老手。
秋不正坐在窗前的桌子上,支棱起一指缝的窗口吹进些微的凉风,桌案上的烛火吹得摇摇欲坠,一小圈昏黄的光也跟着摇晃了起来,笼罩在其中的人显得有些单薄。他头低得快要靠到桌子上,手边散落着几张纸页,跟着风一起吹动。
那张带血的包裹被烧在空气中,又被风带走,发了黄的皮卷做工精致,削成薄薄的一片,摊开很大,秋不正把它摊平在桌上,把整个桌案都盖住了。
他眯着眼,手指划在皮卷的标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桌案前的人看得认真,冷不防突然听到房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扣了扣他们的房门,骨节扣在门框上,一共三声。
他头都没抬,仍是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蚊子一样小声道:“嗯。”
今天的日暮落得早,外头早没什么人,只有门廊处轻轻地“吱呀——”了一声,也很快安静如常。夜色随着外来人的身形一同挤入房内,里头昏暗得看不见四周,秋不正抽出手来挑高了烛灯,于是火光跃起,驱走了一圈单薄的昏黄,照亮了门边半明半暗、高高的女孩子身形。
秋叶在房内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到了床上一只伸出来的小手掌上,她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轻轻地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又将那只伸出来的小手放回去,仔细地盖好。
秋叶问:“云儿还没醒么?”
秋不正:“嗯。”
他们从李府出来后没敢多做停留,怕对方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突然杀他们个回马枪,一个残废一个女孩一个孩子,要应付能弄出这么大规模抄家灭族惨案的凶徒起来还是有够呛的,他们相当有自知之明,不做逞强。桑中是不能留了,四下危机重重,要走也走不了多远,只好求个稳妥,转而回到都邺里找了个客栈应付落榻。
李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最后肯定还是要报官,可这俩人想要做掉自己的痕迹,都不方便出面。只好走前将自己的衣袍随意盖在不知道哪个家仆的身上,一把火彻彻底底地把李家的宅子烧了个干净。火点燃了剩下的残骸,也烧干净了这三年的痕迹,冲天的火光跳着起来,未烬的火星又再次燃烧。
徐云看着跳动的光烧到了他的眼瞳里,直接哭到昏倒。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没过一会儿邻里就该发现了。
对方看着执念很深,秋不正和秋叶还好说,李府人多眼杂,没人指认,想找出来也不容易,混进人群中没一溜烟就不见了,只要那些丧天良的记性别太好,准确记得自己杀过谁,谁能把他们刨出来?
可徐云却不一样,李家只这么一个子嗣,李府上没有其他年岁的孩子了,只要有心打探,总还是能找出些消息来的,对方若有所求,就会怀疑到李家幼子的身上来。
秋叶走动间轻快得像只燕子,没有一点声息,她方才是故意做出响动,让秋不正注意到。
秋不正仍专心在桌案前,头都不回:“如何,有老爷子的消息吗?”
秋叶摇了摇头,认真道:“没有。”
秋不正叹了口气,终于从皮卷上收回了黏着的目光,瘫倒似的缩在椅子里头,对这个结果倒没多大意外:“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把李家抄了的人显然是冲着他们手上的东西来的,徐先生和徐夫人本本分分行商,这么多年,若有事早就该有了,不至于什么提防都没做。事情发生得突然,想来也不会是他们一时兴起招惹的。再想想李老爷子前些天谁也没告知一声就突然上京,赶在这个时候,秋不正大概能猜出些端倪来。
许是老爷子新近到手了什么东西,风声走漏,被人盯上了,又不知怎么办到的将这东西送到了桑中李府上,才给李府招致了灭门之灾。
然后这东西又借由徐留雁的手交托到了秋不正的手上。
秋不正又是叹了口气:“麻烦啊。”
秋叶一脸奇怪:“怎么了?”
老爷子也不是个傻的,他手上拿着个烫手的山芋他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也不会想不到把这东西放在李家可能会招来的“东西”和结果。可就算如此,他心里知道,他还是这么做了,说明这玩意儿相当重要,比他一家老小苟存的性命还要重要。
当然,说不定老爷子心中也抱有一点不该有的侥幸。
秋不正回应道:“等着吧,再不行去只鸽子问问刘姨,托托问问,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消息。老爷子上京前是报备过的,每过一个驿站换行都会有记录,要是太久没有消息,就该惊动上边的人了,朝廷不会放着不管......”
他说到这突然想起来,从都邺上京得有月余,江南山路多,走得也茬,上京的官路不止一条,照老爷子谁都没告知一声就直接出门了,可见其小心翼翼,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暴露自己的行程。可他前脚刚走,后脚立马出了事,对方抓空隙准确得令人咂舌,谁会信这是赶巧?可若不是赶巧,那么消息会是从哪里走漏出去的?
下江郡不一定干净,甚至都邺李府内的人都不一定干净。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没有考虑直接求助李府的一个原因。
秋叶眼见秋不正的脸色白了几分,以为是夜风深,把他吹得哆嗦,连忙走过去将窗口拢上,转身问道:“现在怎么办,要走么?云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