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眼瞅着他的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发着抖:“......你是为这些......你是为这些......”
她说话语无伦次,心中十分矛盾,这么些年随军的经历,十三年前的血仇仍历历在目,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处理不好——经历了雁去之痛的人可还没死光。
......可......可,秋不正是她最后的家人了,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秋叶猛然间心中抽痛了一下,忍不住放轻了语气,轻轻地又小小声不安地喃道:“......你急什么,都还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呢,没头没尾的来历不明,若是真的,南疆那头早都......”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憎起来,声音越说越小,逐渐沉没。
秋不正被她这一声喊得顿了一下,一顿,笔尖的墨汁就撑不住,掉了下来,在纸上晕开出一团,洁白的纸张上染开大片乌黑,只得抽一张新的重写。
秋叶看着在那丁点灯火下蜷缩着肩低着头写字的秋不正,歪歪斜斜地好似风一吹就散的鬼影,好像只要往他肩头上再放点什么东西,他就会垮下来。
可家国比千斤还要重得多得多,逾越过万水千山,早都把他压得奄奄一息了。
那身影瘦弱,心也是残破的,只有笔下流出的字不偏不移,一气呵成,钩风画骨。
“我不敢赌,叶子,”房间内沉默了良久,就在秋叶以为他又要像以往那样装作听不到时,听到了一声像是叹息般的,轻轻的声音:“叶子,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来,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你想不想家?”他说完,又像是安慰般劝了一句,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笑笑。
他这个样子让秋叶想起了她还小的时候,北疆战局胶着已久,一年的颓败,终于在春来的第一缕清风前迎来隋阳城惨胜的捷报,久违的阳光终于照耀大华,四周全是浴血的人。
年轻的将军将苏摩罕达的头颅悬挂于军旗之上,宣告着他们第一场胜利,用敌人的血洗刷去了身上酸臭的耻辱。所有人大哭着奔跑,拥抱,获胜的消息传给每一个人,他们终于要轰轰烈烈的反攻。
一只冷铁的手掌轻轻地搭在她的头上,像是碰着一个易碎的瓷器,轻柔地抓了一把她的发顶,隔着满天的黄沙,问着地上小小的脏脏的团子:“你想不想回家?”
那只手的主人笑得像只狐狸,插着腰,把刀刃背手在后头,浑身被泥尘滚得,但还是光鲜照人、意气风发,挺拔得不似人样:“哥哥带你回去。”
果然,他下一句就轻轻接上了:“哥哥带你回去了。”彷如时光倒流。
秋叶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蒸腾着的热气从鼻腔从眼眶一股脑地往头顶上涌,难受得她忍不住使劲儿撑住眼睛,不让什么东西掉下来。从北疆到江南,雁去到京中,十三年了。
从来没变的是他。
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少年鞍马尘。
“呸,倔驴。”秋叶轻轻地说道。
这狗贼贼心不死。
她单膝跪了下去,握成拳的手抵在胸前,一只手撑住了如山势一样漂亮的脊背,于是轰轰隆隆,天地都在此畅立,水流急湍打了个弯儿。
一个标准的军礼:
“时刻随侍在将军马后。”
——我的刀光始终为你擦亮。
房内烛火渐渐随着夜深而去。
“......唉......京城啊......”
等到夜深,秋不正看着窗外,只剩下明月光星星点点地洒了进来,亮白得没有血色。月亮慢慢的离开了手上一隙的线,从窗柩爬上去。
他捻了指间,一把窗沿边灰从手上倾颓。
谢白,字疏止,官拜玄骑大将军,掌四境之兵,号八方统领,曾力挽大华将颓之势,功封平阳侯。
半具残躯。
一个废人。
他心中曾有光景无数,最后唯余四字,世事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