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只是个白平头，毫无身份，路上被官家的马车踩死了都得看运气能否索赔的那种。而丞相之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尊贵？纵使是昔日好友的门客，也不至于能得此对待吧？

她略微瞄了一眼，看到小厮手上捧着的信封。那信封实是张拜帖，可以看见上边烫着鎏金，一笔一划小篆的勾针，漂亮得一丝不苟。

秋叶拎起裙角，越过门几步下了台阶，同样双手接过拜帖。拜帖本身带着一丁点儿的重量，不足为道，但在秋叶手里还是沉了沉——这么薄的纸张本该是没什么重量的。

她拿起来悄咪咪地对着天光看了一会儿，被上边的金色晃花了眼睛，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唐鎏金！好富贵的手笔！”

小厮听到了她的嘟囔，没忍住露出了笑，却只是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嘲笑两番这大惊小怪的乡巴佬。

秋叶有点儿不好意思，真真假假地叫了一声之后，欲盖弥彰地回礼：“谢过大人这一分的邀过心意，小家子无理，却是不敢当的。想问一问，是哪一位老爷好人好有这般闲情，请我们这些个不入流的白民上府？”

她不着痕迹地强调了“白民”的身份。

小厮拱了拱手，笑着回答道：“我家老爷只让我奉上拜帖，其余不必说。只说若是贵人问得紧，便替他捎带一句话。”

他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认真道：“‘贵人若是有所疑虑，有请便提，某尽力而为。只是一份故人余情，还望贵人体贴些，全了某的一番心意。’”

秋叶咋了眨眼，眼皮子底下盯不到一丝破绽。

她心想这王相倒是直接，手眼通天、做事也快得很。

刘姨做事的手段她当然知道，绝不可能漏出他们的踪迹，但隔着一层揽春庭，王相还是知道了这些传言都是在外头的幌子，真正是他们在外头走的弯弯绕绕的道子。

虽这本来也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秋叶低下了头，心想：这也太快了，快得让人有些紧张。

她顺势应着小厮的话，点点头将折子收起来，装作听不懂：“大人诚心相邀，不敢怠慢......只是我们几个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希望大哥代为通传通传，向上面的老爷请个好，有逾矩的地方还希望大人见谅。”

她从袖中掏出了几粒拆碎了的银子按在人手上：“劳烦太多，真是过意不去。”

小厮笑着点头：“这是自然的，我家老爷知晓贵人的难处，届时府上会有车马来接，府里也有人妥贴着，只望贵人准时光临。”

秋叶应了。

待那小厮离开后，她转身回了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到底也没看出什么个所以然来。她回头，转眼便看见那个高长地身影懒洋洋地躺在树下的躺椅上，对外头的事毫不关心。秋叶翻了个白眼，将那张带着点金贵感的拜帖随手一丢，拜帖准确地“掉”到了谢白的怀里：“喏，你等的信。”

谢白刚刚躺在树下打了一个简短的瞌睡，被敲门声弄醒，这会儿还迷糊，但门前的话他倒是没落地听全了，挣扎着摸索怀中的帖子，对着光眯眼看看。

秋叶的声音在他耳旁：“你没什么要打算的嘛，不做点儿准备？我看我们这点巴掌大的身份，王相一准是门儿清了，他那个小厮——咿呀，那个小厮的眼睛里头都冒着精光，瘆得我——”

谢白一边拆帖子嘟囔：“他是丞相，查这么点儿的事而已，这是当然的，大惊小怪。”

秋叶见他摸索着看了看拜帖，看了许久，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很放松似的。

她奇怪地摸摸鼻子，鬼兮兮地凑过去看一眼，问道：“怎么啦？”

谢白拎出来给她看：“你看到这上面的字了吗？”

拜帖上统共几个字，少得可怜，是常用会客的标准句式，家家户户的拜帖都这么写的，看不出什么。

秋叶丈二的和尚，不想给不正经儿看轻了，上拼下拼跳着拼，也没拼出个藏头诗，着实不知道这几个规规矩矩的方块透露了什么秘密：“有什么问题？”

谢白指着拜帖上的字：“内容没什么问题，只是......你看，如果是我......”他话说到一半，估计是想起了自己过往到底有多么不着调，没什么资格评判人，也不能作类比，于是强行转弯：“呃——如果有要到用公文的时候，呃，也不止......”

没转回来。

他厚着脸皮强硬道：“总之，王相这样高位的人，写字会用正体，这是规范，也是常年的习惯。包括公文请帖信件，不然肯定要被御前瓢嘴们批判个不成体统。可他这张拜帖用的却是小篆，有些花了。”

这些为官为了十几年的人，板板正正，一手正体早成了习惯，还要特意写，才会写出花活来。费那么份心思，无非就是他跟收信人的私交甚笃，交情也是不在明面上的。

秋叶明白了他的意思，翘着眉：“一张拜帖，说不好是相府的门客代笔的。”

“谁代笔敢签王相的表字？”他指着鎏金边角上一个凹凸不平的坑洼，秋叶凑近了看，才模糊分辨出了像是“清平”两个字。

当朝宰相王均中，字清平。

怕是以为他们俩是李文有派上来的人，估计出了点儿变故，周折着上府拜访，才特意印上了私名。

“我们不过是平头，王相的人马不至于这么不中用，打听了一番，当然清楚得很，这份尊重和体贴也不是给我们的。”他眯着眼，“说明他比我们还要急，这样就很好。”

王相故人余情未了，或真或假都无妨，无论因何而起，他对李文有其人，定然是有一份重视，否则也不必如此细致入微。这也就够了，恰好借他们蹭一波秋风。

谢白晃散了心头的杂念，把拜帖交给秋叶，让她琢磨着收好，又朝屋中喊道:“云儿！屋里头闷得很，别呆着啦！拉我出去走走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