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陈白安坐在那儿,看上去很镇定,也极为慌乱。外面的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等到天上全无了亮色,那苦酒的味道也就在院中弥漫得更重。
豆浆和油条蹲在小炉子旁边,说小话。
她俩都穿着蓝色的衣裳,头上扎着小辫子。结合那背后的青色山峦和院中的瓦房矮墙来看,她们就好像两个世外仙境中的小道童一般。
豆浆拿着帕子擦她还没擦干净的右脸颊,嘟囔道:“你说,我们英明神武的师父为什么会带个姑娘回来?”
油条气定神闲地朝炉子扇风,道:“这你还看不出来吗,师父说不定是想要个人过来试药呢。要不,她为什么让我们煮苦酒啊。”
豆浆和油条说到最后,觉得师父就是师父,英明神武的师父做出的决定,那肯定都是英明神武的。
等药彻底煎好,油条去给人端药,而豆浆去后院喂鸡——陈白安在家里养了两只很肥的老母鸡,说等两个徒弟的病好彻底了,就让她们带着鸡下山回家。
那鸡平时吃得比她们还要好些,因为师父总拿名贵的药材去喂它。所以,这两只芦花鸡被养得毛色发亮,油光水滑,豆浆和油条没事了就到后院里去盘这两只鸡。
这会儿豆浆走到后院,两只芦花鸡一见熟人来了酒很亲昵地踱步过来。她抓了把虫子,还没来得及把虫子撒下去,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油条的一声惊呼。
每次只要油条出点什么事情,豆浆的反应永远是最快的。
她连虫子都还没放开地往回跑,一路跑到屋里,一进去便看到跌碎在地上的碗。
这没什么奇怪的,喝苦酒的人,十个里有九个会苦到把碗摔掉。
……嗯……
等下,那,药呢?
地上除了一点溅出来的药汁和碎片外,竟然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油条指着床上那个再次昏睡过去的人,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喝,全喝进去了!”
这时,屋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陈白安立在门外,深深地看向这里。
“全都喝掉了?”
“是,师父。”
莫名其妙地,陈白安觉得自己吊着的心沉下去了一点。
虽说有些困惑,好奇那个人是怎么把药喝下去的,可陈白安没有太着急。她叹口气,招手让两个徒弟回去,再一次地坐到了床边。
陈白安帮那人掖好被子,边看着那个人略显稀疏的眉毛和紧抿着的薄薄的嘴唇,边小声道:“你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啊。”
“那药难道不苦吗?”
陈白安犹豫了一下后,伸出手指,在那人残余着药汁的嘴角上轻轻一按。
然后她将手指凑到自己嘴边,碰了一下。
甜的。
这没有出乎陈白安的意料,因为这味药,本身在她这里就是甜的。
陈白安的味觉和别人不太一样,打小她就不怕喝药,所有的药在她这里都是甜的。为此有人打趣她,说你莫不是白容转世。
白容她是知道的,那是一个很厉害的,最终为了苍生而壮烈赴死的女子。他们说,白容的味觉就是很不寻常的,再苦的东西,在她那里都是甜丝丝的。至于原因嘛……好像是和她练习的一门内功有关。
陈白安可没练什么内功,她想,她和白容拥有一样的特点,大约只是巧合。
至于眼前这个人,陈白安看着她,心想她大概是太痛了,痛到都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苦的。
半夜里陈白安看着她睡踏实了,就拿着烛台出去,到那边的屋子里看两个徒弟睡得怎样。等天亮了,两个徒弟揉着眼睛出来时,看到的是一夜未睡的陈白安。
陈白安在煎药。
亲自煎药。
这次,她煮的不是苦酒,而是别的滋补养伤的药。另一边,屋里的人有了一些动静,悠悠醒转。
陈白安端着药进去的时候,豆浆和油条正围着那个姑娘问东问西。陈白安听了几句,听到那个姑娘说她叫杜循。
豆浆说:“是我师父救下了你,喏,这就是我英明神武的师父,她叫陈白安。”
豆浆和油条以及她们的家人对陈白安都很有好感,但是陈白安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早已与什么毒蝎神医这种词语勾连起来。陈白安站在那儿,等着杜循露出有些惊恐的表情。
然而没有,杜循只是虚弱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她抬着她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望着陈白安,而陈白安看着她的脸和秀丽的五官,认为那像还没有着色的极好的牡丹图。
“先喝药吧。”
陈白安没有多说什么,连昨天杜循寻死的事情也没有提及,静静地走过去,把药碗递给了油条。
油条麻利地端着碗吹气,给杜循一口口地喂。
杜循只喝了一小口就眉头拧在一处,闭着嘴有些不太想喝了。
豆浆很是惊讶地问道:“你觉得苦?不会吧,这东西可比苦酒好喝多了,里面还有糖呢。”
“是啊,昨天那么难喝的苦酒你都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了!”油条的语气非常夸张。
而杜循有些迷茫,回忆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不是啊,我记得……”
“我记得你们昨天给了我很甜的东西。”
豆浆和油条一齐睁大了眼睛,满脸写着这人大约是疯了。
一旁的陈白安则是心里一顿,接着很柔和地问杜循道:“这碗药很苦?”
杜循乖乖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陈白安走出去,从放药材的屋里拿出一枚很苦的药丸,带过来让杜循吃,还哄孩子一样,和她说这是糖丸。
豆浆和油条想阻止一下,但都被师父给赶了出去。
陈白安盯着杜循的眼睛,等着她的反应。
杜循小心地把药丸咬下来一点,只咬了第一口,她的眼里就放出光亮。
“甜的?”
“嗯,好甜!”
杜循那之前因为苦味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
而陈白安,她看着杜循继续嚼着那枚药丸,也笑了起来。
杜循有些不安:“你,你干嘛看着我笑啊?”
“没什么。”
陈白安表面上这样说着,笑意却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