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府涢北郡，距离主城二十里外，有条废弃的河道，端午将至，周遭恶臭不堪。当地人遂雇了几十个伙计清修河道，主要是将河中陈年的淤泥挖出来。</p>

人们眼见这些伙计日复一日地挖，河道旁推出了一车车淤泥，每天由专门负责的人拉到城外去，从日出拉到日落。</p>

但是离奇的是，河中的淤泥并没有减少。</p>

似乎还越来越多了。</p>

关于河道淤泥的风言风语开始在涢北郡坊间流传。终于有一日，有伙计在河底挖到一块十尺见方拴马石。几个壮汉一同下到河道中去抬，都被吓得屁滚尿流，人人宣称从石头缝隙里看到有对无瞳的双目在瞪着自己。次日所有人便罢工了，清理河道事宜被迫中止。</p>

有人说那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巡海夜叉路过此地，干涸的河道困住了它。</p>

河道旁有个小村，名沙湾村。这天有名美貌的村妇经过废弃河道，见到有人正顺着河道上方梯田往河里走，连忙唤道：“公子。”</p>

那名年轻人已经走到梯田的最后一阶，停在河道陡峭的沟壑上方。</p>

女子又唤道：“勿要下去呀，河里有吃人的夜叉。”</p>

公子侧过半张脸，隔着午后的青烟，朝她莞尔浅笑。并不说话，只是径直朝河道下方走去。村妇愣了愣神，急忙朝他追去。年轻公子以一种诡异的身形，从近乎笔直的沟壑飘了下去，锦靴没有挪动半步，纯黑绸缎的长衣也没有沾上半个泥点。他在满是污秽与淤泥的绿色河道中站定，沿着前方走了起来，那名村妇也焦急地追逐在身后，下到了梯田，跟着他一齐走。两人无声同路，他并未探查到什么线索，转过身来，沿着河道另一边往回走。</p>

一下子村妇看到年轻公子的另外半张脸。</p>

那已经不能称作是脸。失去血色的皮肤惨白如纸，一条玄金相间的毒虫趴在他脸上，爬动着留下斑斑血迹。不如说他的脸成了虫的巢穴。</p>

村妇见他以血饲蛊，反而松了口气。问：“公子是灵西人？”</p>

只见他停在河道一处淤泥明显堆积较多的地点，锦靴踩了踩软绵绵的泥土，也不再理会旁人，而是扭头四处找起趁手工具。很快在地上发现了被挖河工丢弃的铁锄，俯身去拾，同样有只女子纤细的手抓住了木柄。</p>

河道边徘徊的女子走路身姿轻盈得过分，这样的习武女子根本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村妇。从她发现有人接近河道开始，先试图阻拦无果，接着打探身份得不到回应，最终咬定此人并不是自己的同伴。她在袖中藏着的剧毒匕首在这时抵住年轻人的手腕，埋在眼底的一丝狠毒浮出水面。</p>

盯着这把匕首，年轻人忽地手掌握住了刀刃，鲜血从指缝滴入土中，漆黑刀身瞬间被他染成金色，毒素仍在蔓延，有生命地朝匕首的柄爬去，女子马上松开了匕首。</p>

蛟仙虫，传说出自帝王之墓，本身是入葬之时放进死者口中的金丹，到挖开墓穴时就长成一条小虫。叫它蛟仙，取其长生不死之意。它能令中毒者血肉渐渐化成金石，直到完全不能动弹。</p>

蛟仙之毒一旦沾上，身体强健的僵而不死能活上一个月左右，八字轻的当场暴毙。女子心里清楚，这人脸上有条蛟仙虫，非但不死，还能包容剧毒收为己用，可见并不是自己能打败的对手。</p>

见她僵在一旁，年轻公子继续刚才手头事情，用锄头挖起淤泥。别看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干起体力活一点也不含糊，没几下便将淤泥挖开，再往下就是硬邦邦的，撬不动了。用锄头敲了敲，声音沉闷，还是个大物件。年轻公子跳进陷坑，发现有人将一块拴马石埋在了这里。</p>

他拂开石头上面的脏污，抬手便砸。以血肉之躯，一拳将整块的拴马石砸成两半。露出石头下方掩盖的石板，上面雕刻的正是栩栩如生的海夜叉图腾。</p>

刚想要打开石板探个究竟，女子整个身体都扑了上去。</p>

他将她提拎着拨到一旁，她索性坐在地上啼哭起来。</p>

“沙湾村失守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p>

对方干脆利落地抬起拳头，将石板也砸了个粉碎，地表塌陷，露出黑黢黢的大洞和往下的阶梯。他探进去半个人，又回头望了一眼。哭了半天不见眼泪的女子不哭了，乖乖地站起来，跟着他下了暗道。</p>

日头落了。再从暗道爬出来时，两人关系已然变得非常熟稔似的。男人背着女人，本来貌美的女人沾上淤泥成了大花脸，男人则无所谓更脏。</p>

公子望了眼这条漫漫的河道，对于他刚刚发现的秘密，感到非常棘手。</p>

气力不支的女子趴在他背上，公子唤女子韵韵，她回应一句：“已经好几年了。这是一桩养活了全村的生意。”</p>

背着她，公子使出之前从河道上边荡到底部的那招轻功。顿时足下生风，韵韵只看到两边的景物飞快倒退。韵韵有些担心，在呼啸的风声中大声问：“你中了蛟仙毒还能这样使轻功吗？不会死得更快吗？”</p>

公子只是一笑而过，不知道是不怕死还是如何。</p>

“你说要带我找个地方歇脚，”韵韵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我虽然不是黄花大闺女，也不能来青楼吧？”</p>

有人叩门，姚妈妈在外面道：“公子，实在对不起，那位客人不接受您的条件。要不您亲自去见见他，二位商量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