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是少统领的眼睛有多尖，而是修易假扮的朗霞多吉太过招摇，一眼就能在极夜里看到这个人。

发现船上还有活口，修易回到船上。扑面袭来的火器令人难以招架，更糟糕的是从圣川湖底缓缓传来的巨响——那口火山期限将至了。

嬴子觅看到修易用刀钉入甲板，顿住自己的身形，要拿出什么东西。试想在如此绝境下，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霸烈的剑气令我走火入魔，我在重新修炼时斩断剑刃最尖端的部分，炼成此物。记住，它只能用一次。”

百灵居的预言，意味着天下动荡的时局即将到来。修易将他收服的灭城杀器，毒物之首“蛟仙”送给禅律礼,作为回赠，禅律礼也拿出身上最好的暗器相授。

此暗器，蕴藏金迦叶剑的锋芒，禅律礼将其命名为“策垓”。

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由他一人驱策！

修易选择动用策垓，是多方面权衡之后的结果，他要用最少的牺牲来终止这场灾难。

看着修易从船上纵身跳下，嬴子觅既然无法阻止他，索性就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嬴子觅在水中睁眼，发觉自己被困进透明的圆球里。后背一倾，看到修易就跟在他身旁，这一次和他们在太乙湾分离时不同，由修易在水中牵引他前进，飘摇的发丝挡住原本模糊的视线，使那人背影更加隐约难辨，就像随时会消失在前方。嬴子觅盯着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奈何圆球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他漂浮着蜷缩成一团，胸口越来越憋闷，渐渐昏睡过去。

醒来的他见到了大海，透过澄净水底，看到波浪一层一层地拍打着水面。令人恍如梦境的是，他并不是在大海中，而是大海悬在他的头顶。

不仅是上方，他发觉自己待在一望无际的蓝色空间里，包括躺着的地方，视线所能看到的远处，都是大片茫茫的蓝色。这里的蓝色各处略有不同，有的蓝中透着雪白，如同圣洁冰山，仙烟缭绕。有的如天空一般碧蓝。有的蓝浓稠深邃。

他还看到了头顶大海中粼粼的水光，一点也不刺眼，反而壮美无比，简直是水中的星辰。

海天一色。

他试着站起来，手掌摸到细小砂砾，抬起手，那些轻盈的金沙就从手中扬了起来。

嬴子觅望见远处有一个很小的点。慢慢地，那个点越来越近，他看到了来人闲庭漫步，双眼澄澈，气度从容。依然穿着那件银色细链的衣服，作赤日人的易容装扮，正是俢易。

当修易朝他走来的时候，他差点生出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梦境。如果他伸手去摸，梦就会醒来。俢易踱步到他的面前，平和地望着他，好似在问候他终于醒了。嬴子觅神色悲恸，抓住了他的左手，慢慢说：“不要消失。”

修易也握住他的手，那确实是一只温热手掌，不忘用易容术盖住手背上的伤疤。假的那层皮肤被水泡开，粘在手背摇摇欲坠，欲盖弥彰地宣告那块疤痕的存在。

嬴子觅这时才有些回过神来，手中传来的温度无比真实，与入梦蛊里到底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未免太容易伤感，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这里是哪里？”

“是海底。归藏将上面的海水阻隔，”修易道，“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律礼首座的剑魂，阻挡海底的火山灰。”

“这地方很美。”

嬴子觅习惯了修易与禅律礼的盖世武功，他们无论拥有多厉害的手段也不会令他感到奇怪，倒是这景色是真的好看。忽然他回想起在沙漠里撞见易容的修易，对方戏弄自己的情景，便问道：“你都成这样了，还要把我架在棍子上烤了？”

修易为了冒充另一个人，在喉咙里埋下铁片并大面积纹身，肉眼可见遭了不少罪。

在曜的一百五十国，有一种流行于贵族人口间的仪式：将喉咙表层切开，伤口里埋入九枚银片，再将皮肤缝起来。待伤口愈合，银片也彻底嵌入皮肤长在一起，成为伴随人终生的饰品。

比较通俗的说法是，曜的人认为祸从口出，语言是人类犯下世间种种罪恶的根源。而银是能够净化毒物的东西，在婴儿时期这么做，就能净化人出生时带来的罪恶。

修易解释起来：“他们叫这个仪式舍罪。将出生带来的污秽根源除去，一生正气凛然。”

嬴子觅看着他精妙易容的脸，到了赤日以后的事，他不会与自己过多赘述，想必其中惊险起伏，远不止是这一出。这时俢易抬手覆在自己的额角，费力地摘下脸上的东西，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

跨过鼻梁的金色染料依然残留在脸上，不会觉得难看，反倒给这张脸增添一分令人挪不开眼的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