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明日黄昏迎我们,就应今晚赶至城尾扎营,整旅厉卒。我军兵多将广,不容差错。”
“听你的。”
将军往后一望,马鞍上的士兵皆是神采奕奕,犹乐陶陶。
“六年了。家中还有人盼着的,让他们今晚散了吧。”
当初翀王即位,下令宁决带兵两月征南,却在一封封飞鸽传书中耗尽了六个春秋。
丑时不到,兵及景蓝。遥遥相望,远处城内的琼楼玉宇,显得有些虚幻。
兵卒皆对酒当歌,家书在怀。又而近乡情怯,上路时心情难以言表。入帐中拜谢将军,换得一句“走好”,方启程。
而他的私心,又有谁知。
————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三月不曾见我一次,却因要分隔两月而依依不舍。”
“我何曾对你有过不舍!不过是临走相告一声!”
“将军啊,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
宁决半夜独自进城时,那个声音还在脑海深处响起。
景蓝没有变太多,只是多种了些杨柳,多挂了些彩灯。翠池修上了亭榭,亭榭筑上了金栏;金栏缠上了花绸,花绸浸上了杨柳香。
夜里静谧,唯独三两个醉酒的富公子,勾肩回府。或是乐楼前青石凉阶,出来透气的舞女抹弄胭脂。
景蓝城愈发像一位泉水中的纯净女子,却头戴金钗。她婀娜多姿,淋漓尽致地展现着自己的秀美和芳容。
此前唯一一次来景蓝,是和他来的。
那时景蓝刚刚迁成王都,处处张灯结彩,笙歌鼎沸。
他手里拿着鹅黄色的兔儿灯,格外应景。
“这种小孩的东西你也喜欢?”
“……不喜欢。”
转身把兔儿灯一把塞回自己手里,差点没把灯弄翻。
“烫着没!”
拽起他的手,有些凉。
宁决看着已经收摊的街道,有些出神。
就在整个城里静得出奇的时候,一道绝望的尖叫声划破长空。那是一个妇人的尖叫声,悲痛欲绝。
不出一会儿街上陆陆续续聚了些困惑的人,巷内也有脑袋从门窗里探出来看热闹。宁决本能地警觉起来,朝着尖叫声的方向大步赶去,随即身后出现了一小队提灯的官兵。
那是一扇乌黑的木门,木门一边大开,往里看去,冰冷的前院地上,一个年轻的妇人跪倒在地,灯光里她的双手沾满血渍,哭嚎得肝肠寸断。
官兵带头的冲进去,欲扶起妇人,却只见妇人浑身瘫软,嘴里念叨。
“官老爷!救救……救救我的阿灵……他、他才五岁……”
“阿灵是谁!”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亲眼…亲眼看到阿灵被杀了……被杀了,被抢走了……”
妇人说罢就直接咽了气,悲怆的脸上横着清泪,指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这一切也被白与违看在眼里。方才在睡梦中听到妇人尖叫,白与违心中生疑,也连忙随着人群赶去。因为觉得蹊跷,便幻了形,偷偷站在人群背后,常人眼睛无法看见。
白与违欲到前面去看个究竟,却被一个有些高的人挡住,那人装束不像景蓝人,眼神凌厉,浑身英气。白与违不声不响绕到他身旁站着,正出神时却好巧不巧看见那位死去的妇人身后,同样也幻了形的蔺逸在驻足打量,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什么商品。
白与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去走到蔺逸跟前。
“如何?你看出个一二了吗?”
蔺逸摇头:“这妇人的冤魂无需我们插手,但她那个五岁小儿的亡魂有问题。”
“什么问题?”
白与违偶然抬头,那个有些高大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肉身被劫,亡魂也被一同带走了。对无辜孩童下手是要遭受焱刑的,如此狂妄,如此手段,杀手只有一个目的——祭祀。他要用这条小儿的亡魂祭祀。”
说完正好早些时候那个少年也走了过来,头上木槿未摘,身上却换了套华美的衣服。
“蔺大人,宫里也出了事。”
“怎么说?”
“这一回,银雀环也没了。”
————
宁决回到帐中已是天色泛白。战场厮杀无数,本应见怪不怪的时候,却在想到那位可怜妇人死不瞑目的悲态时,心中隐痛。
不止如此。
手脚有些无力,宁决疲惫躺下。
不会有错。
就在方才的混乱中,宁决确信闻到了那个味道,檀栾。
他说,他喜欢把檀木和栾树叶的香包倒在一起,那种香味让他心驰神往。他还把香包凑到宁决鼻子前,宁决并不讨厌那个味道,却还是推开了他的手。
“你喜欢就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宁决本人也喜欢上了这个香味,因为它特别。
而宁决就在刚才闻到了,时隔六年。
也许是连夜赶路,心乱了。
宁决轻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心里有抹苦涩,一直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