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限欲言又止地坐在椅子上,徒弟不喜说话,自来是她一直先开口引起话题,可她原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会满腔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还是馔玉叹了口气:“你既已是我师父,便永远都是。这修仙衍化千万条道,不曾听闻谁拜了几个师父的。”
这句话听得面容年轻实则已经好几百岁的休刀仙尊两眼泪汪汪:“馔玉真是个好徒弟呀……”
“可我从头至尾,也不曾教你什么呀……从前弓修一道我便一二都不略知,如今你若重修阵法,我……”
馔玉看着眼前的师长,众仙眼中高高在上实力不可攀越的仙尊,她只在他面前流露出无措的模样。听闻这句干巴巴的话,几乎要笑起来。
“修行本就在个人,师父你是引我入道之人,羁绊深重,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师父。”
“何况,我没打算重修。”
路限一惊:“怎可?以后若有机会应当重修,你尚年幼,既然已确定天赋所在……”
馔玉沉默,他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份牵挂忧扰,使他看轻尘世一切,仍要等待。
这说来无甚意义。
路限问也不是,她看着徒弟这幅模样,眼里不自觉担忧愈浓,却生硬转移话题道:“那你只会有我一个师父咯?真好~”
其实二人间已有了一个疙瘩,若和那句卜不出因果缘由,总让人无法深想。
馔玉轻轻点头:“嗯。”
他此时万没有想到的是,平生少有的诺言,他向来实现不了。
“你有没有什么需准备的我去为你备来?明日七道大会,这次持续时间不会很长,很快,就要入世了。”
这也是路限担心的,崇灵界说白了是他们这些灵修自取,凡世仍是凡世,还少不了山川险阻,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以及妖邪乱世。可至少宗门所处地界远离人烟,灵气浓郁,仿若桃源。
在无意外时,不能影响到灵修的天下就是和平安定。实则,中原大陆已经战乱不休逾千年了。
是为凡人间的矛盾,与他们无关而已。即使是归无门出世入世的禅修也不会去阻止,一来于事无补,二来修道之人插手未必不会更加大乱,平生乱了自己的心,他们至多救治些目光所及看到的人。
虽然,能战乱千年,已有不寻常之处,可一方世界的不寻常,又哪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馔玉只道:“无甚可备。”
路限也没有多劝,无论她如何疼爱徒弟,她本质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自身出门在外仅斩休刀一背,两手空空。
只是免不了忧心仲仲,她数百年前只是连见证者的旁观都不算,如今倒是要直面邪佞了,实力在身也从来不会惧怕的她当然无所谓,只操心唯一的徒弟。
馔玉:“我们也回居来峰吧,师父,你不必担心,在凡世再汇合也是一样。”他难得眼里有些笑意,面上也柔和许多,好看的怔人:“难道以师父神通也怕保护不了徒弟吗?”
一被开解,心里舒畅许多,虽然还是有些不安,她不无骄傲笑道:“怎会有我保护不了的人呢?”
一时爽快说出口,她猛然一怔,话说得过满,想起来一些往事了。
又改口:“身为师父,若护不住自己的徒弟,那不是成笑话啦?”
馔玉看着师父微微闪躲的眼神,佯装不在意。
二人起身回居来峰,只有仙尊可以御空飞行,本来一宗之内都是不允许的,可如今万阵门内灵修极多,潜修不出的阵法师也出门了,这一禁止暂时撤下。
馔玉自是不能御空的,所以由路限牵引,坠在她身后。
少年衣袍在空中被风吹起,猎猎作响,人倒眼眸微瞌,看不清神情。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风中,路限不觉,馔玉心里的担忧其实一星半点不少。
斩休刀的刀息笨拙仔细地护住他,哪怕他再冷心冷清,仍是个人,就会心软会感动会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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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境外的星空浩瀚,衬得灵修渺小同万物生灵一般无二。
戚沙百无聊赖坐在居来峰最上层的高楼栏杆上,心下稍安,荡着脚,又有些懊恼。
当时自己走得太急,应该赖久一些的,虽然那个仙君看上去实力可靠也不像会违约,但总要以防万一嘛。
忽然眼神一凝,灵修夜间视力比常人好许多,但相隔太远,他掏出几张符箓,给自己加了个远视的阵法。
馔玉见天色不早,自己却没有歇息的想法,师父去叙旧了,他便在这各大仙尊居住的顶层里四处走走,刚瞧见一处园子,便进来坐坐。
“这花美吗?”
是一道欢快活泼的少女声音。
回应的人很快,沉闷认真:“嗯。”
馔玉本在周围都是等人高的灌木丛中一处隐蔽的亭子里倚着,闻言不自觉起身,去寻来者。
星光下,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脸蛋圆圆,可爱灵动,五官生的俏丽,自有一股轻盈的仙气,一身鹅黄色流苏水裙,更显得生动。
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年一身鎏金黑袍,低调奢侈,一眼看去让人忽视的存在,视线落上,还未看清面目,就有一股浓重的威压逼得人无法直视。仿佛直临凡间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