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醒醒吧。”
陈六三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见她没反应,还以为她真睡昏头了,便有些担忧地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衣服。脸一露出来,陈六三便愣住了。这么久过去,这孩子竟然分寸未动,一张脸还是埋在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里,小手虚握着什么东西。
“花儿?”他又轻声唤道,背篓里的孩子却还是纹丝不动。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股强烈的恐惧瞬间向他席卷而来,霎时就连流进的风都像来自冰封的深冬。陈六三稍微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脖子、轻轻地握住了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双手。
只听咯嘣一声,陈六三脑子断了弦。他有些颤抖,声音也飘忽破了音:“花儿,花儿?……你是不是有点冷?”
陈六三双手打着哆嗦,碰了碰小姑娘的头发,又抬起她的脸。
早不再是活的了。
他触及的是一具冰冷的尸身,浑身僵硬、难以舒展。
他想喊出什么,可嗓子却好似被一股蛮力掐着,只能发出濒死一般枯哑的气音。这声音如同冷铁划过粗糙的石墙,只不过一会便憋得他呼吸急促起来。一定是这地下空气太闷,他产生幻觉——他疯了一般扒开头顶的草,一束光照亮了石坑里的浮尘,也照亮了小姑娘的脸。她安详地闭着眼睛,嘴角含笑,面色竟然像初生般粉嫩。
陈六三颤抖着身子凝视良久,突然却一愣,凑近了那张冰凉粉红的小脸——被调包了!这不是他妹妹!
沈弥生凑过来看个热闹,却惊得打了一个激灵,也不挪开视线,就直勾勾地盯着这筐里的孩子看。陈六三放下背篓二话不说,掀开稻草就要往回跑,沈弥生却在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低吼:“别乱跑,回来!”
陈六三一个回手,胳膊肘击中了沈弥生的脸颊,嘶喊道:“放开!有人偷了我妹妹!”
沈弥生只闷哼一声,纹丝不动,手下却更是使力,紧紧锁住陈六三细窄的腰。低矮的木头架子禁不住二人扭打,散了开来,枯草挟着粉尘一同盖了他们满头满脸,俩人皆呛咳了起来。
陈六三迷了眼却也不眨不揉,直叫尘土磨得双眼通红,用着全身的力气要掰开腰间的手,却不知为何怎么也使不上劲。
他脑子里嗡嗡直响,扰乱着他的感知,沈弥生嘴里喊着什么也听不清。他自小便力大无穷,却因身体虚弱,怎么也无法甩开沈弥生,一怒之下便强转了个身,抓着他的领子,砰地一声把他狠狠压在地上。
“我叫你别多管闲事。”陈六三喘着粗气。
“抓你的人叫余士秋?”沈弥生却问。
“……你知道他?”这质询从陈六三的嗓子眼里挤出来,听上去竟有些阴森可怖。
沈弥生咳嗽了几声,拿手掰着陈六三抓住他领口的指头:“我也是被他骗来的,前阵子才逃出来……你先把手撒开,我喘不上气了!”
“你逃出来之前被关在哪里!”陈六三哪会撒手?他反而把指头攒得更紧了,仿佛沈弥生就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若让他跑了,他便会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低声嘶吼道:“再不利索说,我就让你死在这破草堆里烂了都没人发现!”
“我没被他们关着!”沈弥生虽被这少年蛮力压得浑身都要散架、直憋得满脸通红,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剥开面上的慌乱,他眼底依然冷静如啐了毒的冰泉:“但你要是这会折回去,不但救不回你妹妹,你也会搭上小命!”
“……但你可知道,没了她,我死或不死,在这世上,已无人在意了?”陈六三颓然松了手,将沈弥生破败的身子扔在地上,随后自己也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沈弥生看了他一眼,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灰,冷冰冰开口嘲讽道:“要死最好别死在我面前,我没有帮人收尸的习惯,可别烂了也没人发现。”
陈六三方才冷却一些的情绪又被他这话给激了起来,他一拳锤在地上,带起了一片飞溅的稻草,低骂两声,带着些哭腔问:“你为何不让我去?”
“我慢慢跟你讲,”沈弥生说:“先把这地方收拾好。”
陈六三急着找妹妹,哪等得了这个?他二话,不说拎起沈弥生的领子抬手就要打。
“他们定然已经把你妹带走了,你现在原路返回也是白白送命。我刚救了你,你这就要动手了?”沈弥生却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里有些嘲讽与失望,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我帮你纯粹是好心。你若还是执意要去,就快点滚。”
陈六三和他对视片刻,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个任人宰割的傻子。他低下头来默默地将自己身上的草拍打干净,又抖落了些浮尘,背过身去,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
这眼泪夹携着心中疼痛的颤抖,开了闸便收不回去。他越哭越觉悲伤,不多会竟是嚎啕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