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弥生坐在一边默默听他哭泣了半晌，似乎记起了什么事，也垂下了眼眸，怅惘道：“余士秋是个人贩子，他从我们那边饥荒的村子骗小孩子给他乞讨，讨不到的就卖给家里缺丁的老汉。”

他拍打了几下头顶落上的稻草，继续讲道：“到处都在闹饥荒，哪有余粮供施舍？所以孩子们主要干的就还是小偷小摸的勾当。长大之后，对他没用了的，就割了舌头送到朝廷充当逃犯，余士秋能从衙门拿赏金。到后面干脆也不叫他们去讨饭了，一个接一个地往牢里送。”

“女的也是？”陈六三问。

“女的就卖给瘸了腿或者瞎了眼娶不着媳妇的，当童养媳。”沈弥生说：“衙门要是不缺女逃犯，她们就没有性命之忧。”

“那这小孩是？”

“……应该是关在冰窖里，活活冻死的。”沈弥生说到这里，顿了许久。他伸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又用窄袖堪堪遮住了自己的表情。他方才被陈六三暴力胁迫都还沉着，此刻却在微微颤抖：“……我见过，冻死的小孩，都是粉扑扑的。”

陈六三脱力地倚在墙上，一阵晕眩。沉默了良久，他开口问：“你有多大？”

“刚满十六。”沈弥生冷哼一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爹是个穷读书的，死得早。后来我沿街乞讨时，被余士秋骗了去。”

陈六三哑然。

“我跟着来了信阳，趁他们看管不严，溜出来了。上个周我才从黄土包逃到这里，身上的伤是被那一片的乞丐打的。”沈弥生抬眼看了看他：“我本来以为可以多待两日，但是你来了，我才知道，他竟这么快便追来了。”

陈六三抿紧了嘴，开始收拾地上的木头，试着把它们重新拼起来。没一会便泄气地把这堆残枝断木往边上一扔，却发现沈弥生正看着他，面上看不出情绪。他有些不自在：“我弄不来，你自己修吧。”

沈弥生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三两下便把框架拼了起来，又开始拾散落一地的草，不多时便恢复了原样。陈六三在一旁看着，惊觉这人竟是长胳膊长腿的，怕是比自己还要高上些，难怪自己居然打不过。

“赶紧进去吧。”陈六三催促道。

沈弥生却摇了摇头，说：“方才动静太大，这里不能久留了，得再找个地方去。这里……便做这孩子的坟吧。”

“你要去哪？我不能走，我得找我妹去。”

“小孩儿，死脑筋不好。”

“你叫谁小孩？”陈六三一惊。

“比我小就是小孩。”沈弥生抱着胳膊，朝陈六三扬了扬下巴：“比我大还能在这混吃混喝？早被瀛人押去黄河修坝子了。”

虽还想反驳两句，但还真叫他说中了。他六月三生，再过三个月才刚刚十五，平日里行事方便，对外总说自己已年满十六。

他哭也哭够了，冷静下来想想，余士秋骗走他妹妹，无论是上街乞讨还是卖为人妇，只要有进必然还有出——陈六三决定不在此地死守，要跟随沈弥生找找余士秋一众平日里窝藏在什么地方。

这样想来，方才吃饭时她突然伏案睡着便已经开始不对劲了，茶水里应当下了药。再往后，她便被那叫夏霜的女人抱了去，那是她唯一一次离开自己视线，必定就是此刻！

他突然后悔自己逃了出来。若是自己和妹妹一同被绑去，兴许还能互相照顾，现在他却只能在外面像个废柴一般又哭又闹。

“那你先在这藏一会，小心点别让他们抓了。”陈六三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系在脸上，却被这不知几日没洗过的汗臭味熏得狠狠皱起了眉：“我去四处问问看。”

“我和你一起。”沈弥生却说：“把这破布给揭掉，你这模样就像是上街打劫的瀛人。”

“你怎么和我一起……这街上人都认得你吗？”陈六三问。

“若认得我，我怎么会躲这里来？”沈弥生说：“算了，小心为妙。你蒙上我的眼，就说我是你瞎了眼的傻子兄长吧。”

“你，还是用你自己的布吧……我这衣服……”

陈六三回忆了一番方才的气味，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