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故山应当没有记错,他们离开时,这满地的稻草铺得平平整整、看不出一点端倪。但现在百步以外便能看见踩踏过的痕迹,下面搭的木架也露出了一部分来。
是无意间走了过去,还是有人将它翻开了?里面那具尸身还维持着原样吗?
他往远处走了两步,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塞给街边卖萝卜的小贩,遥遥指了一下:“今天早晨有人来过那处吗?”
“早上……好像有几个孩童在那边打闹过,昨日倒是有人在那边不知道撕打什么,动静挺大的。不过我走得早,后面就不知道了。”小贩收下铜板,喜笑颜开道:“不买点萝卜回去吗?”
陈故山点了点头,听见后半句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需要了。”
昨日“撕打”的,想来也只有自己和沈弥生。而孩童怕是余士秋的人,一路打听着到了这里!这小贩说打闹是在早上,可自己那时在城门口并未见到成群结队进城的小孩,难不成就追车的一段时间,余士秋正正好溜了进来?
想不通,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打小没思索过什么事的脑子连轴转了这么长时间,又是一夜未眠,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
“到底去哪了?”陈故山低声道,也不知是说谁。
他看着这小贩衣着简陋、面相淳朴,不似奸诈之人,便没多心,失魂落魄地向城西一步步地走。头发放了下来,盖住半张脸,这样看来,真是好一条蓬头垢面的丧家之犬。可没走两步,他又急匆匆地折返了回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快步走向那处盖在草下的“秘密之地”。
不去确认一次,他难以安心。
四下无人,陈故山蹲在墙根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日他爬进去的入口。他掀开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土和草,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却扑鼻而来,陈故山的脸色刷就白了。他一把掀开了粘连的草,令人避而不及的尸臭便裹挟着一股潮湿的浊气席卷而来,险些将他熏得昏过去。但当他再定睛一看,却是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背篓里的小女孩倒是一动没动,可今日她有人相伴了。一颗淌着血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陈故山给自己壮了壮胆,伸手抓着那头上小小的发髻,将它翻了个个——看上去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脸上布满了血污,已然面目全非,眼皮子松松软软地搭在眼眶上,眉头还紧紧皱着。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往最糟的结果上想,但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这头颅的耳后三指处。他摸了几下,又将它扒出来对着光把泥污抹净,看了又看。
陈故山的手徒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嗓子里就像被堵了个什么东西,眼眶腾地就热了。
那是一处小小的凹陷,是她婴孩时期花蚊子叮了一口留下的疤。
陈故山悲极反笑,干哑的喉咙痉挛着发出咯咯的声音。他那通红的双眼里不再是软弱的泪水,而是几近疯魔的仇恨和翻滚着的猩红杀意。
为何非要逼他至此!
此时的他就如邪神降世,浑身上下都有着从泥沼里探出的爪牙,而这双手将要握住一把利刃,将这些逼他入绝境的猪狗通通斩杀!
他守候在原地,等着余士秋的人前来“捉拿”,终于等到眼前一黑,脑袋便被人套上了麻袋。那人从背后拎着棍子要打,陈故山却早有准备,听着风声躲开了这一击。他左手夺棍,右手一把将脑袋上的袋子取了下来,方才看清这人竟是那买萝卜的畜生,他一把扯过那人的领子,开口嘲弄道:“我还当何方神圣,怎是个买萝卜的小喽啰?”
这家伙棍子被轻易夺了去,又被陈故山羞辱,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挥拳欲打,却被陈故山一脚踢上了膝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陈故山这才发现他的袖子里竟藏着一把裹着布条的刀。
还真是来要他命的!
陈故山自小别的不会,打架倒在行,正打算看看这人还有多少花样,却没想到他突然就地磕起了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告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陈故山眉头一皱,有些茫然,没搞懂这是上的哪一出。但见他这幅德行,不蹂-躏一番也是白白浪费,便一手捉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磕去。地上又是稻草又是泥土,虽磕不死人,却足够他宣泄一番体内汹涌的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