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赟直到现在还有些恍然。面前站着的这个身体才刚抽条的少年，声音里都还残存着一些稚嫩，满脑子想的却都是他们这辈子不敢想的事。十六岁的沈弥生费了八年功夫练就一张伶俐的嘴和一双识人慧眼。而到了现在，自己竟然甘愿以身涉险，去陪他进行这场闹剧。

荒唐却也是曾经觉得荒唐。张赟看着他，觉得他背后有双翅膀，正缓缓地露出锋利的羽毛。张赟怅惘地想，既然拦不住又放心不下，那随之一同前往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故山半路遇上余士秋的人打劫，还杀了车夫伪造成他的模样。是为了让我们以为车夫杀人弃马而逃，对吗？”张赟捋了捋思绪，向沈弥生确认道。

沈弥生点点头，补充道：“是。故山的妹妹被余士秋的人所杀，用来替换卜家一个下人的女儿。这姑娘就是传言中的神木，余士秋想杀了她向瀛人邀功，又不敢直接惹怒卜家，便用了故山的妹妹替代。”

张赟皱眉问：“那我们要去做什么？”

沈弥生笑了两声，缓缓道：“联合卜家向瀛人举报余士秋杀人，另外举报他窝藏不祥神木图谋不轨，在暗中引导瀛人与余士秋反目。逼余士秋反也是反，不反也是反。”

“那这姓林的小姑娘岂不是要落入瀛人手中？”张赟皱眉，思忖着。

“确实是险棋，不过余士秋要是反，定然会把这姑娘当宝贝使，暂时不会让她有什么事，我再慢慢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就是……就算她真死了我也有办法补救，毕竟见过她的人还是在少数。到时候我再造一个出来，宣称神木死而复生，不是更能体现她神在何处吗？”

张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厉害，从前可没看出你心思这样重。”

“我本就只想做你弟弟……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和你说这些。”沈弥生叹口气，抬眼看张赟，神情比起无奈，更像是怀念着一些已经开始流逝的东西。

沈张二人当天便收拾行李、快马加鞭地往信阳城里赶去。有了张赟庇护，沈弥生倒也不必再担心自己再被余党纠缠，大不了就躲进他哥的羽翼里，谁敢向西河的张家挑事？这样想，张赟跟来倒也是好事一桩——沈弥生心中苦笑着安慰自己。

他早习惯了单打独斗，带着一个陈故山就已经够麻烦了，这下还多了个张赟。但自己无论如何势单力薄，有他在自己还能以张家的名义向卜家提出联合，想来应当比单枪匹马去要顺利些。

陈故山、他又在想陈故山，沈弥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竟是心急火燎地想见他。

在家里总要担心他贸然行动，没几日便发现果不其然，沈弥生既气又无奈。固然有李乘风掌局，多少能照顾些，这地牢里的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

纵然他想硬下心肠撒手不管，就当给陈故山一个莽撞的教训，教他以后如何避祸、怎样做选择才不至于将自己置身险境，但一想到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心惊胆战地受煎熬，还不知如何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到来，沈弥生就瞬间心软得不成阵仗。

进城时正赶上晌午头，平日里荒凉的街道也多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他和张赟买下好些伴手礼，一路走一路问，摸到了卜家府上，对下人说要面见家主。

卜家家主卜腾华，嘉宁七年国试考中会员，整个中原地区为之震撼。瀛人执政以来，对汉人处处针对，于试卷上刻意刁难、于录取上偏袒京都，如此环境下能登国试榜首，着实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到殿试，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了榜，不但没官做，还成了瀛人嘴里的笑话。坊间流传他面对当朝皇帝阿古木郎时故意露怯，实为不愿给瀛人做官。这样看来，确实是个有文人气节的读书人。

沈弥生还以为他该是个清高冷峻之人，却见下人去通报没多久，便来给他们开了门，一路带着他们来到了卜腾华的书房。

“卜老爷好。”张赟微微颔首，将礼物轻放在木门边的地上：“我张家近日自江右搬来，早该上门拜访，拖到现在实在失礼。家父腿脚不好，难出远门，便由我兄弟二人代礼。这是家弟张弥。”

“有失远迎，进来坐吧。”

意外的是，卜腾华面相颇为慈祥，还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