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三的面馆是从来不做早上生意的，等临近十点她才洗漱好出门，出门前不忘叮嘱六六提点着昨晚来的那个姐姐去哪儿买食吃，结果六六一脸冷漠地回：那女的早就出去了。

肥三出了门往马路对面自家面馆走，面馆的卷闸帘已开，两片皮帘用挂钩扣着掀在两边。门外放着个正烧着一锅水的炉子，胡小花从摆的整齐的桌凳间走出来，要拎炉子进去。

这些个本来也就是日常琐事例行流程，要算日子的话，小花做这些没五年也有三年了，但肥三看着撸着袖子麻溜儿走出来的人，今儿就是很想发感慨：“欸，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昨天那个女孩来以后，我头脑里就经常会想起当初你出现在店门口时的样子。那么小小的一个蜷在这里……”她看了看放炉子的墙角，“也不说话也不看人，王奇那群泼皮还欺负你。”

胡小花听她忽然提起也不插嘴，说完了却也不接话，眼睛里无波无澜又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像在说的不是她的事。肥三看着她的眼睛笑：“怎么好像和你无关似的？”笑完又看外面的天，“欸，她真让我想起你那会了。”

“她和我不一样。”胡小花低头捋了捋袖子，淡淡地说，抱起那锅水倒掉，拎着锅和炉往店里走。

肥三进了后厨，放了包扎上围裙，边系边回：“哪里不一样？你别看她年纪比你大，心里指不定多少岁呢。就瞧她昨晚拿砖要打王奇的架势，哪个成年人会做这种事？我看得出来，这丫头心里藏了很重的事。”

就和你一样。她没细瞧地斜眼打量了身旁人一眼。

两人帮衬着烧了水，洗了剁了菜，胡小花忙歇了，脑海中才有空浮现起昨晚走廊上的事，对肥三说：“三姨，你别想着瞧谁落难了都想帮，我们摸不清人家的底细，人家也不一定领你的情。”

她这话语气虽然平淡，但说的认真，肥三在她说第一个字时就转了过来看着她，等她说完，碍着手上有面糊，就拿脑袋往她脑袋上顶了过去：“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八十了呢！也不知道之前在哪学的这么老成……人家昨晚再怎么说也是为你出头，给你抱不平的，都拎着块砖进来了，我们难道不该表示表示感谢吗？你啊……”说着叹了口气，又转回去揉面。

胡小花本被她这意想不到的一撞撞了个吃惊满怀，现瞧她这么说，遂收了说话的念想，只是默念了句：希望你真是这样想的。

循规蹈矩的一天慢慢走过，日晒到了日落。面馆做的大多是熟人生意，过了晚饭点也就要收摊了。今儿一天没见着王奇出现过，有他的同行来给肥三传消息：王奇去找了城东头的悍东，可能会来找麻烦，小心着点。关了门回到旅馆，肥三把这事和三哥说了，胡三躺在沙发里，抬头对肥三口中讲述的“提砖女孩”陈灵清刮目相看：“哦？看不出来她还有这胆量。那边你不用操心，悍东不会为了随便去找他的一人来惹我的。王矮子我会处理。”

肥三听出自家男人这意思是要动王奇，压下这事说：“缓缓吧，他不再来闹事我们就去找他，反而显得咱得理不饶人，坏名声。”

胡三听完也没强争下这事的意思。

说完不愉快的话，一家人坐下涮火锅。

胡三旅馆到了冬天涮火锅那是常态，一般八|九点，堂前就开始飘着香地勾引四里八方。六六是只会买菜不会做饭的，火锅锅底从清汤到麻辣，什么筒骨菌菇牛奶番茄……其他事这个女孩可以不上心，但许是为了不被胡三嫌烦，她可以七天搞着花样让锅底不重样。

肥三端着锅出来，架在电磁炉上，胡三闻着味从沙发翻坐起来，在桌边坐下。刚想动筷，就听从厨房又拿菜出来的肥三开口：“要不咱等等昨晚那女孩吧，今天那么早出去，估计现在这时候也快回来了。小丫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回来吃些热乎的心里暖。”

“三姨你想多了，”六六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咬着筷子头冷不丁说，“人家出门前就把通铺换到了单间，点名点姓要干净带窗的，看不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她眼瞧着肉，夹了卷羊肉往锅里放。

肥三听这话，原地一愣：“换啦……那你收她钱了？”

“收了啊？”这有什么可疑问的吗？六六回话的时候尾音都往上吊了，像对她能问出这种问题表示不解，“那女的不像缺钱的，”停了半秒，又说，“而且也没有把单间免费送给她住的道理。”这后半句她是看着胡三说出口的。

肥三也瞧见她看三哥了，倒是胡三没抬头搭理过她们任何一个，就玩着手机。

“待会人来了把钱给她退了，你们旁边的那单间开给她住。”肥三再说话时，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正常，像是撑着女主人的态度在吩咐。

“听到了吗？”六六冷着没回，肥三便追问。

“嗯。”“自任飘游”的六六没表情地应了声，夹过她那块在面上漂着的羊肉往嘴里送了进去。

可六六这晚并没有等到陈灵清回来。晚上十一点多，火锅没了热气，大堂里只剩下电视机和楼梯间两束光照着的时候，坐在堂前的人才听见关着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下，又关上。

肥三转回头看，陈灵清正拖着个包从外面回来。

“怎么这么晚？”肥三转过身时本来趴在沙发上，想带着轻松的语气问的，但一眼看到陈灵清整个肿成鱼泡样的眼睛和提不起的四肢时，她的话音也就跟着荡了下来。厨房里还有饺子和面条……这些她都不用说下去了。

陈灵清单手提着双肩包的挂扣，包带和双脚在地上磨着。肥三和她说话，也不知是不是灯光太暗看不清，她朝她那边撂了撂脸，愣是没看出个身形体胖来。撂完后她就只管往楼梯那方向走。

“我们这里不是酒店，”这时，一个声音从肥三身旁传了出来，低低沉沉的，不看长相根本就以为是个教导主任在训话。

胡小花个子不高，坐在沙发里，靠背就几乎挡住了她整个上半身。肥三回头往沙发里瞧，就瞧见她正双手叉胸，一脸冷相地搁那儿装大人，“你要是都习惯这么晚回来的话，把前台号码抄去，回来了打电话给前台，叫我们给你开门，别这么晚了还叫我们等在这。”

肥三的膝盖在沙发上挪了挪，发出声响，胡小花往她看一眼，就看到她脸色不悦地对自己摇头。

陈灵清眼睛现在就像被眼屎糊住了，睁都睁不开，尚且不说瞒着这些人一点现在这副状态，现在她就想回到一个密闭的空间自己缩着。偏偏有人不遂她的意。

肥三打圆场：“看你挺累的了，你想住单间，我就给你换了个新房间，那屋清净，平常就我们自家人会住住，你去那屋住吧，钥匙放那桌上了，还有钥匙底下那钱你收好，说了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