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们确实是一伙的,我太天真了,在我家乡,星球上有一个总政府,政府又分了二十六个区分别管理,我们那边管理速度挺快的,各种治安纠纷,或者刑事犯罪一旦出头都会被处理掉,星系总政府建在一座星舰上,这座星舰每年都在星系里环绕,一个一个,检查星球的治安状况。”
“我以为这里一样。”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了水星和天光星球,那些无法言喻的特权让她难受。
她来了杯盏星球以后,那些特权附骨之疽一样,又跟了上来。
纵然虞野放轻了音调,那些微缈的声音还是在矿洞里回荡,听起来像是在吟诵一个长篇的叙事诗,席梦娜有些昏昏欲睡,她靠在虞野的肩膀上,她比虞野高十厘米,但是却被她抱着走过这段荆棘地。
这里是地下城,她无比知道这里面流窜的都是什么样的水,也知道黑暗的矿洞里每一道阴影都暗示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里面有凶徒,有杀人犯,有盗贼和劫匪。
还有可能是路过这里,看到有人活着,会动就想过来捅上一刀赚点外快。
没什么彻骨的仇恨,就是想赚点钱。
但是她依旧感到安心,她控制不住这种感觉。
虞野久久没有听到席梦娜的回答,低头一看,席梦娜已经陷入了浅眠。
她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离开了黑暗,那里有康白描述的“宝石一样的彩灯”,但只是一些会五颜六色光芒的钨丝小灯泡。
有两个人正在灯泡下谈话,看到从黑暗里走出来的虞野,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而后露出一点点贪婪的神色,但是彩色灯泡发出的光挡住他们的脚步。
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朝虞野喊:“喂,你来地下城干什么?”
又说:“或许你需要一个向导?”
虞野问他们:“最近的出口在哪里?我要去地面上。”
“给钱。”
“多少钱。”
“你们要的太多了。”
一人哼笑,“那你们就饿死在这里好了。”
虞野一板一眼的回答:“但是我可以跟着你。你从哪儿走,我就从哪儿出。”
她指尖一弹,冲击波划过一人的脸颊:“也不会那么容易受伤。”
话到尾,虞野又软了口气:“反正你们就带了路,便宜点吧。”
两个人面上点头应是,但偏偏把虞野带到恶盗贼的窝点,虞野只好充当了一会地下城临时警察,清理完一切后,她看向那两个人,平静地说:“麻烦带一下路,薪酬照给。”
这次他们学乖了。带虞野上了地面。
眼前就是扇形的出口,席梦娜却突然抓住虞野的袖子,“别去了,他们的势力到哪儿都是,出去又有什么用呢,你对抗的不是一支警棍,一把手-枪,而是一个社会的秩序。”
虞野把席梦娜的手带下去:“我们已经离开环13了,我再出去试试。”
她也没想好这件事到底会如何发展,假如她对抗的是一个星球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可以带着席梦娜逃跑,逃上飞船,然后呢。
从此成为通缉犯,失去地球上所有的身份和亲人。
她看向席梦娜,或者把这个人交出去,从此脱身一干二净。
虞野沉默了一会儿,这似乎是一个选择的时刻,她简单的把人交出去,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到训练基地,告诉满山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又可以参加比赛,和以前一样。
她把席梦娜的手摘下去:“你注意安全,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
席梦娜什么也会说,她擦干净眼泪,露出一个无比温和的微笑。
她看见那人一步步出了通达,半扇形出口处涌出了很多很多的光,将虞野的身影吞没。
她不知道虞野会不会回来,但是她希望虞野不会,她见过了很多人,遇见了很多事,有些事情太晚了,她想如果早一点见到她就好了。
她早一点遇见她,而不是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让她看见一个糟糕的自己。
通道处传来飞行器的轰鸣声,气流带起了呼啸,很多架飞行器汇聚在一起,她还听到了齐刷刷的脚步,一个训练有素绝对服从上级命令的军队,很多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像是在上弹。
然后,是安静了片刻,席梦娜深深吸气,在安静被打破前一秒,再次屏住呼吸,等着最终结果出现。
没有脚步声。
虞野没有回来。
席梦娜挡住脸,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窃喜,但她这份喜悦还没维持多久,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席梦娜耳鸣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被人拽起来朝地下城深处跑去。
呼呼的风从两边刮过,席梦娜忍不住大喊:“你为什么要回来!”
虞野带着席梦娜一直跑一直跑,跑进了地下城深处,刚刚两个人引路的时候她已经记住了一份地图。
等到光明彻底被吞没在身后,虞野方才停下脚步,她转过身,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别说了,也别再问过去的事了,我害怕我会后悔。”
她在外面动手了,刚出通道,四面八方涌上来了军队,那些人一出场,好像天生就扮演了压迫者的身份,不容人辩解和回答,也没有公正的司法和审判,一场私刑。
这次和水星不同,她扮演的不是一个良民,一个受灾的无辜人,而是一个近乎抛弃一切的反抗者。
虞野抱起席梦娜,好像一切无事发生一样说着平淡的话,“我们去地下城深处。”
她和贝尔他们待过一会儿,也和老黄头待过一会儿,对于偷渡这种出于暧昧边界的东西,稍微有些了解。
康白在介绍的时候说过“无身份的流民”,假如他们可以帮流民进来,那么一定有方法带他们离开杯盏星球。
她不知道去哪儿,但是先离开这里。
路上的小彩灯一串接一串,虞野朝地下城的中央走去,她通过身体微微的不适感确定自己到了多深的地方,矿洞越来越开阔,铁支架撑在两旁,搭在矿洞顶上,构造出一个宽阔的场地,地上渐渐有了双排并列的铁轨。
在铁轨的起点,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半眯着眼睛打盹,但虞野一靠近这里,他立刻精神了起来,“外来人。”他用十分笃定的口气,但并不介意虞野的身份,“付钱上车。”
虞野点开了自己的账户,她的光脑竟然还没有被封,看来那些人的权利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虞野给满山发了消息,简述了这些事,她料想到光脑信号可能被截留,然后被追击,但此刻为了求救也顾不得许多。
付钱之后,她和席梦娜上了铁轨车。
破旧的铁轨车像是上个纪元的产物,带着吱呀吱呀的老人声停留在她们身前,开动之后,轰隆隆的发动机响起,原本的彩色小灯泡也替换成了明亮的大灯,这里像是白天,光影梦一样被铁轨车窗拦截,一截一截洒进车厢里。
暖烘烘的气流从前面吹来,带着虞野最初落地时闻到的味道,尘土飞扬的味道,也是矿洞里的味道。
席梦娜半睁着眼睛,近乎梦呓:“我闻到了青草的气味,这里有阳光,有车厢,还有你和我。”
“我们坐在摇摇晃晃的渡船上,驶向外婆的梦想乡。”
但是这种安宁很快被人打断了。
身后的追兵追了上来,她回头一看,有绰绰的影子,虞野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光脑信号引来的,他们来得太快了。
此时席梦娜被摇摆的车厢晃进了梦里。
虞野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轻轻扶到另一边,从铁轨车上找了一截铁杆,她用了一下,不算趁手。
席梦娜被惊天动地的崩裂声吵醒,这道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是梦里的山崩和海啸将她吵醒,她这才记起来自己又睡着了。
虞野勾着车窗从车顶上跳了下来,身上带着一点腥气,争前恐后的钻入席梦娜的鼻腔。
虞野把铁杆放到椅子旁边,“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