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如今青黄不接,重担全在苏小姐一位弱女子身上,况且下面还有一名幼弟,苏小姐怎么可能狠心扔下她弟弟去嫁人。”
“如我说啊,高门大户也不一定就像是表面上那么风光,我听小道消息说,皇上有意纳苏小姐为妃!”
“怪不得苏大小姐迟迟不肯应下小侯爷的提亲。”
接下来就是一声声或真情或假意的叹息,听得秦既卿频频皱眉,市井小民最津津乐道高门的八卦流言,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生活的挣扎中找到一丝慰藉。
一道有些眼熟的裹着宽大袍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秦既卿来不及多想,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紧紧跟了上去。
“你可知错!”
“徒儿无错。”
“还敢嘴硬?”
听到动静,秦既卿的脚步顿了顿,屏住呼吸,扒着墙角悄悄地探出半个头。
只见在街角的死胡同里,方才还在为小男孩授课的先生直直的跪在地上,他膝前是一双一尘不染的雪白长靴,长靴主人的脸敛在影子里看不分明,若是只听声音,想必已经怒极。
“徒儿无错!”先生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啪!”先生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从秦既卿在的那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先生脸上高高隆起的浮肿红印,想必一定很疼,秦既卿心里有些难过,没有什么缘由,就是觉得莫名的心疼。
“执迷不悟!”那声音刻意压制着怒气,“你可知道我千辛万苦保你一命,并不是让你把这命拿去随便糟践的!”
“我得救他,他是为了我才……”
“闭嘴!”
“师父,他会死的。”
“你以为你不会死吗?你已经是为他死过一次的人了。”那人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弄,“他现在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你又何必苦苦地凑上去,看他加官进爵,娶妻生子。”
“……”
先生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的十指用力地扣进身下的泥土,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视死如归的叩了三个响头,平静的开口,“待徒儿完成心愿,请师父赐徒儿一死。”
“你!”……
“请师父赐徒儿一死。”
“混账,闭嘴!”那人又惊又怒,十分不解自己的徒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徒儿不肖,请师父赐徒儿一死。”先生仿佛拿定了主意,紧紧抿着唇,垂头看向地面,单薄的后背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透过衣领,能看到一小截漂亮纤瘦的脖颈。
那人举起手想要再给他一巴掌把他打醒,手掌在空中怔怔地顿住,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只听他说:“罢了,我不管了,你要救便去救罢。”说完又叹了口气,补充道:“只有一点,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先生震惊的抬起头,嘴唇颤抖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出来,随后像是反应了过来,大喜过望,重重的将头磕了下去,“多谢师父成全!”
那人转身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薄薄的一个字满是疲惫。
秦既卿来不及防备,跟那人打了个照面,入目是通体的白,白袍白裤白靴,干净的像是深山里的雪,白的清冽。
秦既卿尴尬的准备装作是无意路过,那人却视若无物的径直消失在人群。
没有人能看见他,秦既卿目光一黯,僵硬地扯动嘴角,方才他竟然忘了……
先生依旧在面向着那人的方向跪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却是愉悦的,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嘴角的笑有些傻气。
先生一直跪到了黄昏,秦既卿也站在一旁守他守到了黄昏。
直到天际黑透,街角点起了烛火,先生才幡然醒悟,单手扶墙艰难的站了起来,秦既卿伸出手想去扶一把,结果还是无奈的落了空,他连个衣服角都碰不到,他只能看着先生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走回苏府。
先生这一路走了一千二百三十一步,期间被小石子绊了五次,被行人撞了两次,右腿磕在桥墩上一次,在下台阶的时候双腿突然不受控制,整个人从桥上滚了下去。
秦既卿想伸手去接,手心里接到的除了冰冷的月色就是带着寒气的风,除此之外,什么都接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穿过他的双手,摔得一身狼狈。
先生恍若未觉,即使是摔倒嘴角也挂着三分的笑意。他双手撑地爬了起来,不管身上的一身泥污,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色里。
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把先生看作成精神失常的疯子,生怕他一下子扑过来,无故伤了自己。
秦既卿想去摸腰间的僻邪,把锋利的剑锋架在那些冷漠的人身上,不许他们对先生如此避如蛇蝎。
手指划过腰间摸了个空,秦既卿一愣,随即苦笑,就算摸到了僻邪又能怎样,就算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他们既看不到,又碰不到,怎么可能能威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