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下人特意给先生留了门。
先生扶着门框轻轻推开门,就看见了门后一脸震惊的苏小姐。
“先生?”
“出门路滑摔了一跤,无妨。”先生抬起手行了半个礼,大抵觉得深更半夜地和苏小姐站在院子里有些不妥,又道:“小公子可睡下了?”
苏小姐还没回过神来,瞪着一双杏目,满眼的不可思议,自从先生来到苏府为她弟弟讲学,就一直像天边的一缕清风,可望而不可即。
反而是满身狼狈的先生更有一丝人气。
“苏小姐”
“啊?”苏小姐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先生差点看傻了,连忙低下头,“信儿戌时就嚷嚷着困了,现下已经睡熟了。”
先生舒了口气,道:“也好。”
也许不告而别,让时间去把他存在的痕迹慢慢的淡化会是最好的选择。
“先生是有什么高兴事?”苏小姐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想到小公子聪颖,日后必能封侯拜相,自然欣喜。”
这种话明明是奉承的话,苏小姐却依然听得高兴。
“先生……”
“苏小姐……”
两人同时开口,先生微微一笑,道:“苏小姐先说吧。”
苏小姐还没说话就红了脸,手指捏住袖子中的帕子,半晌,才鼓起勇气拿出来递了过去,“先生,我从小生于将门,女工做的不好,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先生低头看向苏小姐手中的东西,是一方青色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一对鸳鸯,右下角是用红线绣着的两个小字,苏殷。
苏府大小姐,闺名,苏殷。
“多谢苏小姐厚爱,只是十分抱歉,在下是来请辞的。”先生拱拱手,没有收下苏小姐的帕子,“在下本就是世间的云游客,且与小公子有缘,便在苏府叨扰了一段时日,如今在下已经将毕生才学倾囊相授,也不应再贵府继续叨扰了,还望小姐能够见谅。”
“先生!”苏小姐攥紧手中的帕子,眼中明亮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是我奢求了。”
第二天,先生的房间已经空了,唯在桌子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行云流水的书着,“金鳞岂非池中物,天将变,望珍重。”
苏小姐端着字条,在先生的房间坐了大半个下午,珍而郑重地把字条放入玉匣子里。
春去秋来,小男孩已经成为了十六岁的大男孩,为封侯拜相,他毅然决然的在苏殷担忧又欣慰的眼神中进了军队。
苏殷日日跪在祠堂,“苏家英烈在上,还望先人保佑苏氏后辈苏长信,愿其平安凯旋。”
次年冬,苏长信不负所望,以千骑之力退万人之兵,一战成名,史书上记载为青凉之役。
西凉国退兵,割地求和。
秦既卿站在城楼上,听着耳边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欢呼声,也跟着有些眼眶一热。
他莫名其妙地待在苏长信的身边已经过了六年,他见证了苏长信一点一滴的蜕变,从高台之上曾经迷茫的小男孩到现如今杀伐果断的苏将军。
捷报传回京城,十七年未曾收回的青州终于被西凉放了回来,陛下龙心大悦,封苏长信为青凉大将军,镇守青州边界。
都说人红是非多,朝内风起云涌,唇枪舌剑,部分位高权重的的大臣担心苏长信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联名上书苏长信功高震主,恐有谋逆之心。
甚至于在苏长信年幼时曾说过的一些无忌之语都被搬上了朝堂。
当今圣上心思阴沉,胆小懦弱,最怕王朝在他手里倾覆。
于是紧跟着苏长信的诏书,又一封诏书被送入了苏府。
“苏氏世代忠良,祖上又为开国元老,特封苏氏长女苏殷为固和公主,和亲西凉,共修两国之好。”
与此同时民间传闻,苏长信一飞冲天靠的是裙带关系……
“长姐若是不愿,信儿这什么狗屁的大将军就不要了!这皇帝老儿欺人太甚!总有一天我要带兵推了他那座金龟壳!”苏长信千里迢迢返回京城,跪在地上将诏书盔甲通通扔到一边,露出有些瘦弱的的身躯,紧紧抱住苏殷的大腿,“父母早逝,长姐如母,若无长姐,世上便没有苏长信。”他自小性格坚毅,此时竟然隐隐带了几分哭腔,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天下非要系在女子身上不可吗?
“我们信儿是能够封侯拜相的人物,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苏殷的眼神有些空洞,面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听说西凉民风开放风景甚好,姑娘可以和男人一样骑马射箭,长姐在家也闷坏了,该四处看看风景去了。和亲,长姐是愿意的。”
在苏长信看不见的角落,苏殷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是长姐,怎能看幼弟羽翼未丰就走向万劫不复,她理应扛起这一切,就像父母离世时,她千辛万苦的撑起整个苏家,只是没能再见先生一面……
和亲的路途漫长,苏殷的耳边总是响着呜呜咽咽的笛声,那是长信的笛声,他手里的玉笛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温玉,音色婉转动听,甚是难得,送到长信的手里他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