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擎醒来,眼皮重得像坠了千斤石块。涌进耳朵的是近在咫尺的震天的鼾声,让他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吵醒的。
努力睁开眼睛,看看周围。
简陋的病房,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三张床,中间的隔帘都没有拉起来,使他能一览无余地窥见其尊容全貌,墙根刷着漆,对面挂着一个十几年前流行的有厚实后屁股的老电视。被子上印着医院名字,是他们这里脑科专科最好的医院,施擎的外公和自己都在这里治好了一次大病。邻床大爷正吊着水盖着被四仰八叉地打鼾,施擎在想象中给他补上了冒着鼻涕泡。
这怎么回事?
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给他打发到这儿来吧。倒不是嫌弃条件,没出名前他医院的走廊也睡过,艰苦朴素得很,只是后来身份限制只能一直呆在VIP里。且不说他之前正被吊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就算没事的时候被狗仔发现了都会被□□短炮围个水泄不通,会堵塞交通的。
施擎坐在床上,傻了一会儿。
他观察周围,看到自己小床头柜上有些物品,便拿起来看。有一个工作证,上面写着“华尚剧院普通演员”。华尚?那不是他们东家华方旗下的么。施擎不太参与话剧,对那边就是知道而已,并没参与过作品。工作证翻过来,姓名栏写的是“林简”,贴了一个照片。
这是谁?
施擎研究那小卡片,突然愣住。
病号服十分宽大,袖子往下滑落,腕骨上,他熟悉的那个小小的胎记不见了。
他摸了摸脸,揪了揪头发。他自己的头发发质很好,柔韧粗硬,这头头发却长而细,而且是黑色的。他清楚记得之前拍戏造型是染了暗灰色。
左右找不着镜子,仅有的一个小手机也没电。施擎四顾,搬过那个闪亮的不锈钢水壶。
反光的壶面上人像扭曲拉长了,但即使如此,施擎也认得出,那个人不是自己。
施擎坐在那儿,大脑缓慢地处理着这个信息,想着想着,冷静地伸出手掐了下自己。
不是做梦。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护士装扮的姑娘怔了一怔,叫道,“啊!你醒了!”
“哎姑娘,哎……”施擎伸出手,还是没叫住小护士。他清清嗓子,沙哑的声音稍微恢复了些,只是这声音也不是自己的。
隔壁的大爷还在不问世事地打着呼噜。
施擎叹了口气,试着自己下床。从护士姑娘的反应来看他肯定不是刚卧床,不敢贸然站起来,扶着床缓缓慢慢地走了又走,才确定腿脚并无大碍。
这病房自带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的小小洗手间。洗手间里终于有镜子了,A4纸大小的一块,顶上一颗孤零零的灯泡光线昏黄。但对现在的施擎来说也足够了,他凑过去,看见镜子里苍白瘦弱的一张脸,年纪不大,带些病色,眼睛下有淡淡的浮肿。不过除此之外,五官倒是还算清秀齐整。只是头发太长,往耳朵里掖了掖,刘海挡眼睛,发尾长得快扎进脖子领口里,看着太不精神了。
施擎在床头柜里翻找,找到一圈皮筋,把上半部分头发束起来,扎了个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周正的眉骨。这还是他的造型助理以前给他做过的造型,他看得太多,也就记住了一点点。
好多了嘛。
然而他再看向镜子,愣住了。
他发现,这孩子的轮廓竟有几分像自己。
洗手间外面传来声音,“这个病人呢,刚还在呢?哎哎大爷,您看见没看见……”
小护士正在摇那位邻居。施擎赶忙出来,“我在这儿。”
护士姑娘领着医生回来了。医生看见他很震惊,“你怎么这就起来了!你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异常的。”
“头痛吗?”
“不痛。”
“什么感觉都没有?”
施擎诚实道,“没有。”
医生愣了愣,才对小护士说,“先……检查一下。”
护士姑娘给他例行量了血压体温。施擎试着问,“大夫,我能不能问问,我……我是怎么了?”
医生护士都愣了,“你不记得了?”
施擎从刚才起就意识到,自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意识出现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体里,醒了过来,但他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他怎么去面对别人呢?
一个思路浮现出来。
“不记得了。”施擎缓缓地说,好像努力思索着,有什么困难,“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作为“施擎”的事他还一清二楚,但他不能讲。
医生给他安排了全面的头部检查。施擎也不知道他们检查出什么没有,折腾了大半天之后告诉他,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施擎觉得这简直太难为现代医学了。
回到病房,大爷醒了,正在啃苹果,“哎,小伙子你醒啦!”
施擎微笑道,“啊,是啊。”
他坐回床边,翻了翻,从床头柜下面的背包里翻出了充电器,给小手机充了电。还好手机有密码也有指纹锁。打开浏览新闻,不用多费力就找到想找的。
“施擎威亚事故陷入昏迷”
他看着这条同时出现在社会和娱乐两个板块的新闻,久久不能动。
事情明了。
在同一个雨夜,他摔到了后脑勺,这年轻人也被砸了头,然后他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虽然高中物理都还给老师了,但他也觉得,物质世界不该出现这么一节吧?
他按黑了手机屏幕,看着反光中那张得有几分相似的脸。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亲戚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可他本能地觉得,这也许是离奇事情出现的原因之一。
该把这叫做缘分吗?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
思考到快午饭的时候,施擎才发现一件事。
这个年轻人……身边没人照顾的啊?
老大爷的女儿和老伴送来午饭,忙碌碌热闹闹的一家人。看他茫然而懵逼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们,老大爷的女儿给他也盛了一碗,“来小哥,一起吃吧!”
老太太感叹道,“可怜的娃娃,你那个护工又偷懒,真是造孽啊。幸好醒了,不然这么年轻可太可惜了。”
“谢谢谢谢,谢谢大爷大妈谢谢姐姐。”
大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