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合同推到吧台对面少女的跟前, 疑惑地看对方旋开笔盖, 真要往文件上签字，不由得挑了挑眉, 问：“小孟总，怎么改主意了？”

孟璟笔势凝滞了下，嘶了一声：“以后别叫小孟总, 叫孟璟就成。”

男人没有异议, 将合同收过去，反手递了个蓝色封皮的本子过来，“先熟悉熟悉, 柴导非常乐意看到你们俩再度合作。”

孟璟将那本子卷起来, 塞进上衣口袋, 站起身，撩了个头发, “那我就接着跑步了。”

“好、好的。”男人脸上凝聚起可疑的红晕。

孟璟从那家正准备打烊的酒馆里出来, 戴上口罩，再度开跑。青白的东方旭日正缓缓爬上来, 照亮了尚在混沌之中半模糊的一切。

她步履稳健，迎面而来的女生戴着白色耳机, 对她眨眨眼，吹了声口哨。

孟璟不以为意，快速往家跑。

消失的那几天, 她驻扎在飞羽击剑馆。

张彬一干人等被练得死去活来, 却没有谁哪天不来陪她的。

她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挥剑。击剑馆隔壁就是网咖, 独立空间，环境清幽，可以让人心无旁骛地思考。

她在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小小方格子里，慢慢想清楚，未婚妻是她的福星。

要不是小药瓶子喜欢演戏，她只怕永远不会心血来潮跑去演艺圈插一杠子。

也就没有《安知我心》。

自然也不会有导演说看了她的表现，很感兴趣，问她有无兴趣接戏。

退一万步讲，这不还能靠脸吃饭呢嘛。

总不至于养不起老婆吧！

想清楚这一点，她就回去找宋若了。

再和未婚妻待了两天，就做好了决定。

——孟璟只怕是有史以来最反玛丽苏的女主角了。

宋若发短信询问过，得知鲸鱼稍后回来，坐在桌旁喝早晨的第一杯水。

思绪慢慢与昨晚接上轨。

按照霸总的普遍定理，主角到关键时刻暴露身世秘密，一般都是从“想要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双手争取”摇身一变，成为“商业巨头的唯一继承人”。鲸鱼这里倒好，反过来了。

宋若想，也许是她的到来引起的。她是原著女配，鲸鱼执意要跟她在一起，因此被剥夺出生就在罗马的二世祖身份。这情节有点像古早韩剧里的抱错桥段，也有点像近代里的女配剧本。

——是女主也好，女配也罢，反正在我心目中，你是绝对一番。

脑海里蹦出来这句话，她愣了一愣，杯子磕在唇边，却忘了喝水。

门外传来叮叮叮输密码的声音。

大门应声而开，鲸鱼穿着修身的灰色运动套装，袖子捋上去，露着一截劲瘦的小胳膊，胁下夹着个蓝色的文件，是卷起来的。

黑发发梢坠着晶莹透亮的水珠子。眼睛又黑又亮。

两个人吃麦片当早饭，宋若问她哪儿去了。

“晨练呗。”鲸鱼嘟嘟嘴，露出幼稚的表情，抬手做个秀肱二头肌的架势，“万一有人来抢我们家若若，我得把人给揍跑。”

宋若没说什么，默默喝了口水。

孟璟继续道：“哎，若若和我一起吧，你体力不行，还想长高，得多运动呀。”说着看她一眼，严肃地：“但胸太大，得穿运动内衣哈。”

“……”

虽然鲸鱼表面上依旧是这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样子，宋若却非常清楚这场变故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佐证就是她偶尔出现的沉默片段。

有时候两个人在吃饭或是一起写作业的时候，鲸鱼忽然出神。

宋若不去打搅她，等过个两分钟，挥手在她面前晃一晃，“孟璟。”

鲸鱼醒过来，朝她一笑，低头继续没做完的事。

这个陡然沉静下来的孟璟让宋若心口发酸。

她宁愿她是原来那个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万年中二。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会不由自主拉住孟璟的手。

孟璟也依旧戴着薄口罩。其实两个人这种乔装也是掩耳盗铃而已，脸还在其次，那种挺拔的气质就显得鹤立，两个人分开各走各都足够耀眼，叠加在一起，效果只有更加惊人。所以哪怕出发很早，特意避开早高峰，想散个步，行注目礼的路人依旧不在少数。

被未婚妻拉住手的孟璟眨眨眼：“不怕被人发现吗？”

宋若轻轻摇头。

孟璟眼中的笑意泼洒出来，溅了周遭的吃瓜群众一身，“哎就这么喜欢我啊？”

宋若没回答。以前从来不说，现在最好也别说。

忽然大肆告白，透着奇怪，有怜悯的嫌疑。她不要孟璟误会成这样。

喜欢这事很玄妙。一个人喜欢什么类型，在开始之前，健谈的人能头头是道说出一大堆理想条件，腼腆的则有可能半个字也讲不出来，直至遇见那个人以后，才知道“哦，就是她那样的”。先前的条条框框也许全部被推翻，原本的择偶标准空白都不是个事儿。可能她和原主一样，注定就是要爱上抹香鲸这一类的女孩子。

以前她不敢，瞻前顾后。现在鲸鱼的身份一变，她在原始吸引之外多了一层怜爱，对自己的感情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

她本来的理念，爱这种东西是不可争夺的，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争和抢除了让自己退场的姿势更难看以外，并没有别的用处。可即使这样，秦萌回来，要和她battle的话，她现在是可以的。

然则她再一次失算了。

秦萌这次不是发消息，而是直接拨的越洋视频。

背景里有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走来走去。看样子是在医院。

打完招呼，秦萌气鼓鼓地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能按时回来的原因。

陆漫漫听说她要退学回国，竟然从二楼往下跳，摔断了腿。

为了表示自己所说的可信，秦萌把镜头对准了病床上的人，陆漫漫的右小腿捆得像个白色大粽子，红着脸对着镜头挥手，似乎是让宋若不要信：“不是跳楼啦，我哪有那么不理智，我是想抓住你，不小心坠落的，是坠落，不是跳楼。”

秦萌一脸愤慨：“因为她住进了医院，妈咪勒令我必须照顾到她出院。谁知道一个多月了，她还没好。”

陆漫漫嘿嘿嘿笑起来，“多亏丈母娘疼我。”

秦萌呸了一声：“谁是你丈母娘。”

陆漫漫挠挠头，没再说话了。

“不管我人在哪，我喜欢的都是若若。”秦萌话锋一转，语调变得异常温柔，对着镜头表起了白，“这个世界上，我最喜爱若若，其次是学术。”

“那我呢？”陆漫漫傻乎乎的表情，像极了参加什么比赛，听主办方公布完一等奖和二等奖获得者，都没有自己，希望能开辟一个特等奖那种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