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头生性倔强,和他爹吵架常是你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的,这会儿也发起抖来。颜清歌不懂他爹说话轻重,他却分得清。他皮糙肉厚的,前面那几句骂、一耳光打个滚就忘了,此刻也掂量出这句话的重量比前面几句恶骂都重的多。他爹是走过刀尖血口的人,他说“当没这个儿子”,那就是说到做到。
可方石头哪那么容易为了一句话就忍气吞声,他咬了咬牙,“腾”地一声站起来,竟当着他爹的面跪下了。
“爹!”他憋着一口气喊。
陶九娘见儿子语气沉痛,不由得软了心,弯下腰就要扶。颜清歌也觉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骂一跪实在是有点过,放下茶杯想劝阻,方平却眉目不动,怒吼道:“谁都别插手!”
桌边其他两人僵在一边,不知他要干什么。
方平却没下手打他,压着怒火道:“你知道这里到长安有多远么?”
方石头只跪得端正,答道:“不知道。”
方平又说:“两千五百里。”
方石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走了两千五百里才逃出生天,你小子要是走出安平县、泄漏了风声,就可能让这两千五百里都毁于一旦!你娘、你弟妹和我都会死。我说不认你这个儿子,不是气话,是为的你别一脚踏回泥里,还牵连上家人。”
方石头神色微微动摇,一双清亮的眼睛依然直视着方平,一眨不眨。
陶九娘听不下去了。她这个儿子和老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倔脾气都一模一样,她怕依着方石头的脾气,真会说出断绝关系、不认爹娘的话来,温温婉婉地开口:“平哥,这孩子和你年轻时脾气真是一模一样呢……”
方平反倒不好发作了,硬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方石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已经升起了希望。他娘很少温温婉婉的说话,更少掺和方平管教孩子,可一旦她开尊口,就没方平什么事了。
陶九娘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睛也和你当时一模一样,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很难回头了。”
方石头有时候真想问问他娘,这“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爹一个脾气比黄山石还死硬的男人听到“当时”能变得比田里的春泥更乖顺。可眼下他没闲心管这档子事,跪在地上不依不饶地看着他爹。
陶九娘道:“他要入师门,也得看师父的意思,哪里有单听你一面之言的道理。这位颜姑娘,你说对不对?”
话头又被抛回颜清歌手里,她思索片刻,道:“方夫人所言甚是。小子,你那日在集市上比试输了我,要答应我一件事,可还记得?”
方石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茫然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方平又一气,斥道:“什么‘好像’!君子一诺千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方石头没好气道:“那就是有。”
颜清歌赶紧打圆场:“方前辈,令公子根骨上佳,是习武之才,如能收他为徒,是我的福气。不如各退一步,取个折中法子:如他入我师门,必须改换名字,绝不向外人提生身父母是谁、家在何处,这样如何?”
方平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仍不说话。颜清歌却起身,向他做了一揖:“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方前辈慎重考量,我明日卯时在村口大柳树下等候,如方前辈同意,请令公子届时到树下见我,我带他走;如卯时三刻仍未能赴约,小辈就此告辞。”
陶九娘接话道:“颜姑娘所言甚是,我看这样约定下就好。”
方平还阴着脸,一甩袖子走了,陶九娘客套几句,将颜清歌这位不速之客送出门,方石头跪在地上,心里早敲起了鼓。
次日,天微亮时。
方石头几乎是一夜未眠。他早收拾好了包袱,准备鸡叫第一遍就溜出家门。想到他爹那张阴霾密布的脸,方石头就打了个寒噤,坚定了绝不傻乎乎等到卯时的决心。
他蹑手蹑脚地收拾了包袱,在自己屋里巡视一遭,推开了堂屋的屋门。要实现他的计划,只差一样东西了。
他爹平日里把枪放在堂屋门后,他自信在昏暗中也能摸清枪放的地儿,现在却吃了一惊。
枪不见了。
方石头揉了好几下眼睛,都不敢相信原本放枪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可事到如今他哪里敢迟疑,大着胆子去推堂屋屋门,门一推就开了,压根没上锁。正当他疑窦丛生时,前院里传来方平的声音,并不带着怒气,反而显出几分荒凉。他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到卯时。”
方石头和他爹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方平继续叹了口气:“你娘说的没错,你要做的事,我拦你不住。”
“我教你那三式枪,还记得吗?”
方石头点头:“记得。”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