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挑、探。”
方平道:“不错。方家枪共有十二式,可惜天命不逮,我只学到了前九式,后面三式只闻其名,不知其意。”
“这十二式分别是:刺、划、挑、探、勾、扫、挡、推、破,”方平拿着枪,每说一式就在方石头面前比划出样子,“和流云、逐光、平山河。”
方石头眼睛紧盯着父亲动作,一边嘴上喃喃记着名字。
方平道:“我再做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你记好了。”
说罢,他行云流水般一套舞枪,枪尖点地,如疾风闪电,最后“破”一势,枪尖更是直擦着他鼻梁划过,杀气袭人,方石头不禁闭上眼,心生几分失落。他爹虽说只学到了方家枪的九式,却式式纯熟,每一招所含意蕴凝重,枪尖所刺是天上行云、山间松涛,他的一刺,刺的也就是后院小鸡。
“要过多久,我才能将方家枪使出我爹的水平呢?”他心底那簇想要闯荡江湖的火苗没被他爹骂熄,此刻却蔫了几分。
方平看出他有些沮丧,却不懂安慰,硬邦邦道:“怎么?这就丧气啦?”
沉默片刻,他又说:“你爷爷当年一人扛着三十多个御林卫都不丧气呢,这点挫折就丧气,我看你别做方家的儿子了。”
方石头道:“……我不是为的这个。”
“我知道你为的不是这个!”方平说,“江湖之大,比你爹能耐的人有的是,你以后遇到他们,也丧气么?”
父子两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屋前石阶上,一缕微暗的天光落在两人脊梁上。
“丧气没用,站起来才有用。”方平道,“你小时候总是软磨硬泡求我教你方家枪,现在怎么怂了?”
“我一年前才教你方家枪,你那三式就已经使得有模有样了;你可知道我练了几年?”
“不知道。”方石头闷声闷气道。
“六岁开始,至我爹去世那年,整整六年。”方平语气里带了一点回忆的悠长,眯起眼睛眺望远方,“每日早起练一个时辰,上学堂,过午再练两个半时辰。要练不好,我爹能拿戒尺抽的我满屁股血。”
方石头“嗯”了一声。方平又说:“你那师父能耐的很,也不是个坏人,跟着好好学。”
说着说着,他嘴角带了一抹笑:“如果能把方家枪丢了的那三式找回来,你也算个英雄了。”
不知不觉,朝阳已从山峦的背面爬了上来,灰白的天光中融进一抹暖色,晃得方石头直眨眼。
他站起身,说:“快卯时了。”
方平也跟着他站起来,将枪郑重地放到他手里,长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举起右臂,像是要拍拍他的肩,最后却放下了。
他说:“让爹再看你一眼。”
颜清歌已经牵着两匹马,等在柳树下一会儿了。少年走到她跟前,看她还沉浸在不知道什么书里,出声提醒道:“颜前辈。”
她这才大梦初醒似的“哦”了一声,恍惚道:“你爹同意了啊?”
方石头点头。她伸了个懒腰,道:“可累死我了,那你以后就算我的徒弟了?”
方石头心想,这还不是你说了算的吗,转念又以为她要自己行师徒礼,就要跪下,喊道:“请师父受徒弟一拜!”
颜清歌一看他要跪,心里就发毛,赶紧阻止道:“别了别了,随性就好,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就免了。”
“以后就别叫我‘颜前辈’了,叫师父吧。”颜清歌又说,“昨日的约定你可记得?”
方石头道:“记得。”
“嗯……我想想,你以后就叫渊实吧,方渊实。”颜清歌边说边拿了根小柳条,在地上划拉给他看,“‘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是个好名字。”
这时本该有人接腔夸这名字精妙,可惜方渊实只在村里学堂混了两年,认几个大白字、能写封勉强能读懂的信就差不多了,哪里读过《南华真经》,呆呆地站在原地,颜清歌很是尴尬。
“懂吗?”她问。
方渊实老实摇头:“不懂。”
颜清歌只好收书翻身上马,把另一匹马的辔绳扔给方渊实,一路行一路叹气:“唉,知音难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