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真不是时候。

过年时大家都希望能围坐一堂，烤着温暖的炭火看窗外纷乱的雪花热闹地吃年夜饭。可那时别说雪花了，连雪籽都没见落下一粒，等到年过完了，开始立春了，人们各奔前程时，悠扬的雪才姗姗来迟。

擦得铮亮的窗外跌落一片片如鹅毛般轻盈的雪，缓慢地覆盖了空阔的街道和建筑，将这座城市彻底淹没在白色之中。

苍茫又辽远的白，仿佛是天地之间裂开的一道狭长伤口，无声吞噬了这城市彻夜低咽的痛楚，只余下一点惨淡的回音，转化作呼啸的风，吹拂过冰冷屋脊后才逐渐息止。

程琳曾想过余生要和李萌柚牵手去看遍世间风景。

春日的摇摆柳絮也好，夏日的炽烈艳阳也罢，哪怕是春日冬日两季里什么都不做，两人只是窝在某个安逸的角落看夜空数星星，也是很惬意、很温馨的事情。

她设想了无数种两人要一起走过的美好场景，独独没有想过有一次相见会是在冰冷无情的看守所里。

“咣-”

面前的铁门被大力打开，程琳听到声音后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

“程小姐。”这男人穿一身警服，径自走过来拉开了凳子坐下，嘴唇翕张似在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程小姐，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可是她拒绝见你。”

程琳的心骤然跳了一下，她站起来，像是没听清楚似的，抬眸问道：“你说什么？”

“是这样。”姚燃轻咳一声，尽力放缓语速：“现在心理医生正在对她的精神状况做评估，你可以再等等，等评估结束之后，或许她会改变想法。”

“姚警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程琳攥了攥拳头，道：“你有没有跟她说清楚是我要见她？我是她妻子，没出事之前我们马上就要出国结婚了，签证正在办理中，她怎么可能不见我呢？”

“额。。。”姚燃愣了一下，大脑一时没转过来，“您先别激动，我确定自己跟她说过您的名字。比较奇怪的是，她进来之后对所有事情都持冷漠态度，唯独在听到是您要见她之后，坚定拒绝了。”

“小柚。。拒绝见我？”晴天里忽然炸开一道霹雳，程琳怔住，脑后的伤口又开始隐隐犯痛，她伸手扶着包着厚厚绷带的头，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程小姐，您没事吧？”姚燃见她一副病还没好就心急来见人的样子也是不忍，连忙去隔壁房间的饮水机里倒了杯热水端到她面前道：“您先冷静一下，其实按照规定，嫌犯关押在看守所，您是不能见她的，但是我们领导特别关照过，我才开了后门，万一您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真的担待不起的。。。”

“抱歉。”脑后的伤口缝了十九针，头稍微抬一下都会因为牵扯到伤口而痛得钻心，程琳以右手撑住脑袋卸掉了头部的重量，闭着眼嗫嚅：“我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肯见我，就算不见别人也应该见我啊。。”

闻言，姚燃心怀忐忑地扫了对面坐着的女人一眼，目光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怜悯。

3A传媒公司的老总程琳他以前在新闻上见到过，确实是个艳光四射、夺人眼目的女子，就算是前段时间因为□□上热搜，姚燃见到的也是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哪像现在这样顶着厚厚一脑袋绷带，眼底青黑脸色憔悴？

看到漂亮的女人变得落魄，作为一个性取向大众化的男人来说，难免会觉得唏嘘和心疼。

正踌躇间，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人迎着门口的光线走进来，拉起还伏在桌上的程琳就走。

姚燃怔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出门口后很快就消失在走廊里。

“这又是哪尊大佛？”讶然的看着那个不速之客的背影，隐约瞟见她右手里抱着的档案袋上印着“陈敏律师事务所”的字样，姚燃不由咋舌道：“这李萌柚到底什么来头？上面说了事事都要关照，安排单间关押不说，现在又请了Z市最好的律师事务所打官司？”

想了一阵没想通，姚燃只能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有钱人真好”系列，叹息一声摇头道：“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实是有钱有势就是能走特殊渠道，这个世道啊。。。”

祝南风走的急，连带着跟在身后的程琳也被带的踉踉跄跄，等两人穿过走廊后右拐，来到审讯室的时候，程琳才挣脱了她的手发问：“你带我去哪？我还没见到小柚。”

“就是带你来见她。”祝南风说着左右张望了一阵，见附近没人才低声道：“李萌柚的事情基本上能定性，故意杀人罪没跑，而且是行为极其恶劣的那种，不过在出事之后我第一时间就递交了她曾在精神病院治疗的住院记录和她长期服药的说明。”她抖了抖手里的档案袋：“这里面是她妈妈长期从加拿大给她寄精神类治疗药物的单据，药店购买记录和邮寄记录。还有比较重要且有利的一点是，在案发之前，她曾服用过五氟利多片。”

“五氟利多片？”程琳闻言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是一种长效抗精神病药物。她被关押之后我立马递交了材料，按照规定，有精神类疾病的嫌犯看守所是不能关押的，所以他们给李萌柚做了血检和尿检，查出她在案发之前确实是服用过抗精神类药物。而且，剩余的五氟利多片，也已经在她的行李箱里找到了。”

“如果证明小柚确实是有精神疾病，那是不是就可以免于刑罚？”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要确定在案发时，李萌柚确实是处于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才行，所以现在有心理医生在给她做精神评估，如果通过的话，李萌柚很大可能无罪。”祝南风说完瞟了一眼审讯室的玻璃：“我让BOSS找郑局长打过招呼了，在他们评估完之后，我们能稍微见一下李萌柚。”

审讯室里很安静，隐约能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程琳往前靠了一点，但就算她将耳朵完全贴在墙壁上，也还是无法听清里面在说什么。

焦灼的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审讯室的大门才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两男一女三个人。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本A4纸大小的记录本，神情肃穆，互相之间也没有交谈，出来后相伴着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站在拐角的祝南风在确认几人走远之后扯了扯程琳的衣摆，两人绕过审讯室大门转到玻璃旁时祝南风伸手在玻璃上轻轻敲了三下。

一分钟后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即将相见的路本该平坦顺畅，程琳却觉得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

“只有十五分钟，你们抓紧时间。”审讯室里看守的人和祝南风低声说了一句，在几人都确认点头后他往后挪了一些，尽量给几人留多一点私密谈话的空间。

审讯室的外间隔着一大道玻璃，和玻璃连接的地方是一个桌面，李萌柚就坐在玻璃那一头，她手上戴着手铐，头发乱脏脏的，身上还穿着一件橙色的、印着“市三看”字样的硕大的背心。

“小柚。。”多日不见，程琳乍然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时心内疼痛不已，她扶着桌子勉强坐下，目光紧紧盯着对面人那张熟悉的脸。

李萌柚原本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见到程琳后她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光亮，但那光亮太过微弱而短暂，稍纵即逝。

“对不起啊。”良久，坐在里面的人开口，声音里透着十足沙哑。

“什么？”

“我答应了李萌柚要把你完整无缺地救出来，结果还是害的你现在你包得像个粽子。”

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程琳脸色一沉，心中有个万箭穿心的想法正在逐渐确定。

“你是。。？”

“李萌柚身体里的次人格，我叫裴思羽，初次见面，你好。”说话时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手腕抬起，上面戴着的沉重铐子在磕到桌面时发出一声闷响，李萌柚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不方便，就不握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