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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女无瓜(1/2)

“你……你都听到了?”谢恒颜哑声问道。

——适才他们与容十涟那番对话,乌纳他……居然都听进去了!

说来也是难怪, 整座永村就这么大点地方, 村民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说点什么, 也相当于只隔了一层纸, 根本毫无隐私可言。

乌纳仍是那句老话:“告诉我,方焉是谁。”

谢恒颜抬起眼来, 与印斟相互对视,待得极长一段时间沉寂过后, 印斟率先开口, 轻轻一弹满手沾的油腥,拉过抹布一揩,犹是平静地说:“一个……我们也不曾亲眼见过的人。”

乌纳又问:“那它究竟是人是鬼?”

印斟看了眼谢恒颜,淡道:“不清楚。”

乌纳倏而怒了,以至于耐不住脾性, 扬声吼道:“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你们说来说去这么久, 连他是什么样都无法描述?”

“乌大哥你说, 一个活在后世人噩梦中的邪佞代表, 大多数人提到他,都只会流露出讳莫如深的惊恐表情……”谢恒颜道,“就像这样,堪比妖魔般的存在, 没人愿时常挂在嘴边, 就算你有意要问, 我们也是无从说起。”

乌纳喝道:“既然不知道,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说我孩子是他!明明拿不出任何证据,偏将罪责推到一个无辜孩子的身上,难道内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这话你该去问容十涟。”印斟站出来,劈手拦过,冷冷将谢恒颜推至身后,继而直视乌纳道,“我们没想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谢恒颜只是想保护你的孩子。要杀她要除她,也都是容十涟提出来的想法。”

谢恒颜皱眉道:“印斟……”

“乌纳,我就问你,在将容十涟娶进家门的前一刻,你对她的身世、背景、过去有多少了解?”印斟不加掩饰地问,“你也许并不知道,容十涟的敏感焦躁,正来源于二十年余年,数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战争。她比你大出不少岁数,对于某些事物的恐惧心理,也远比你……比我们,要累积得更多。”

“所以你……印斟,你们认为她是对的。”乌纳一字字道,“那孩子确是食人命的妖怪,是这样么?”

印斟缄默下来,无言以对,似并不想与他过多辩解什么。谢恒颜却在后解释道:“印斟不是这个意思。乌念到底是不是方焉,这问题目前还待验证……只是说方焉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困扰我们的重要线索,现如今迫切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知道方焉他需要什么,我们得想办法踩到他的关键点上。”

“抱歉,我没有兴趣知道他需要什么。”乌纳眼神冷漠,声线亦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我只想证明乌念的清白,让涟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重新接纳我们的孩子,履行一个母亲应该有的义务。”

谢恒颜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看了看印斟,又重新望向乌纳,磕磕巴巴道:“我感觉……这事根本无法逆转。糖水姐姐有她自己的想法,你若试图强迫她,让她听从你的命令,恐怕只会让彼此误会加深,彻底造成无法摆脱的僵局。”

乌纳表情不变,眼底幽黑深邃,早已骇得一片波澜汹涌:“我说了,这不是命令,是义务。孩子需要她的爱,就算她不肯施舍半分,至少不该生出杀心,时刻欲夺去无辜幼儿的性命!”

谢恒颜忙道:“乌大哥,你……”

“都别说了,这没什么可辩驳的。”乌纳略一摆手,自火堆旁边缓慢起身,不假思索地说道,“就算我一介粗鲁的渔夫,也想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乃至保护我背后的家庭。所以在这之后,我做出的一切,都与你们没有任何干系……希望你们,也不要自诩正义前来掺和!”

说完,不顾身后二人迷茫无措的神情,乌纳径自转身,大步迈开,远离适才喝酒烤肉聚的火堆,独一人朝枯林环绕的村落深处走了进去。

谢恒颜骇得一愣,复又于他身后大声问道:“喂,你打算干什么去?”

乌纳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谢恒颜却已浑身冰冷,莫名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随即伸出两手,慌忙拉扯印斟的衣袖道:“印斟,快追上去,别让他做出什么蠢事!”

印斟起身熄灭火堆,待要上前拿旁边两根木拐,谢恒颜却什么都顾不得了,火急火燎直往他背上跳:“快快快,你背我,别用那木拐了,俩破玩意儿根本走不快!”

印斟心说,这种时候倒知道惦记我了?

然而口头到底不存半分怨念,谢恒颜吵着要背,加之事态紧急,印斟当下即是想也不想,就弯腰下去,自愿当了傀儡的便车。两人一路走得虽快,但印斟背后到底多着个人,老远见乌纳一双长腿健步如飞,高大的背影顷刻消失在林木之间,甚至不曾有过片刻的停留。

他到底想干什么?

印斟两手驮着谢恒颜,巡着乌纳的踪迹七弯八拐,为了追到这厮,算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然待他们徒步穿越大片枯林,累死累活摸进环形村的时候,只见四面八方一片人来人往,村民忙碌的身影很快覆盖眼前的视线,一时间似乎什么人都能见到了,却独独瞥不见乌纳那张熟悉的脸。

“我真是服了他了……”谢恒颜恼火道,“喝酒喝好好的,突然跑出去干什么!就凭他一喝上头的醉鬼,还能依靠满嘴胡话,证明乌念的清白不成?”

印斟默然,终也只是轻轻摇头。为人父母的心态,他们谁都不懂,大概也只有乌纳自己会懂,偏他找不到地方来分享或是宣泄,这类痛苦积少成多,便渐渐成为一种负担。

“换谁听了那话,打心底都无法接受的。”印斟淡声道,“乌念出生路原就十分坎坷,乌纳亲眼见她死亡,又亲眼见她生还,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态……”

就像我遇见了你,从希望到幻灭,又在无尽黑暗的谷底当中,重新抓握到了希望。如此循环往复,既煎熬而幸福,分明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最终带给我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沉沦。

他是这么想的。但这话藏在心里,始终没能脱口而出。

末了,两人别无他法,又找不到乌纳的人影,转来转去耗去大半天时间,只好抓过一旁路过的村民来问:“有没有看到乌纳?”

村民摆了摆手,并指向怀里搁满大堆杂物的竹篮,示意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之后什么话也不说,毫不客气地扭头走了。

于是他们又站在路边,干巴巴地问了好几个,大多数人都只是摇头,并表示这位“乌村长”来无影去无踪,近来又脾气暴躁,多说两三句就得发恼。大家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留了些坎儿,如今见了乌纳也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谨慎,便惹得彼此双方都不愉快。

最后,还是在小路尽头碰见了乌骞。这会儿乌骞刚吃过饭,牵着金针准备去照看田地,谢恒颜问及乌纳的去向,乌骞便很是干脆地答道:“我爹啊……刚刚到做饭的地方去了。”

“做饭的地方?”谢恒颜愕然道,“他上那里去做什么?”

“对呀,也许是肚子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吧。”乌纳也有些疑惑道,“不过话说回来,他刚不还拉你俩一块喝酒吗,怎么这就又饿了?”

话音未落,偏是说曹操曹操到,这头乌骞还没来得及问完——那头见乌纳从厨子们忙活的菜堆里出来,手里持有某样形状熟悉的钝物,正拿深灰色的厚布包裹缠绕着,一路都紧贴在手边,而他本人则面色青白,神情极是阴沉晦暗,彼时一步接着一步,朝印谢二人之前住的帐篷处走。

“乌大哥?!他……他这是去找乌念!”谢恒颜陡然开口,继而大力拍上印斟的肩,“印斟,快截住他!看他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然而……

两根竹竿抱团走的速度,委实赶不上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待得乌纳大步流星,径直走到帐篷外的布帘前方,方是缓缓低头,将那厚布包裹的钝重器物给取出来,但见面前数道刺芒转瞬即逝,谢恒颜定睛朝前一看——竟是一柄早已打磨好的锋利菜刀!

“他疯了吗?”谢恒颜骇得浑身发抖,当下就连牙齿也在微微地颤,止不住地大声喊道,“乌纳!乌纳你这是干什么?!”

“爹!”乌骞亦是惊得无以复加,第一反应竟是连滚带爬扑上去,狠命抱住乌纳的大腿,一个劲地犯着哆嗦,“爹!!你怎能跟那女人一样,要拿菜刀砍了妹妹!妹妹是无辜的,妹妹还这么小,她是无辜的啊!”

“让开!”乌纳骤然变脸,近乎嘶吼着对乌骞道,“你小孩子懂个屁!老子是要救她,是要证明她的清白!”

“爹!!”乌骞眼泪都掉下来了,“你能不能清醒点!揣着菜刀如何救人,你好歹是个当人爹的,怎么能这么糊涂!”

乌纳俨然听不进话:“滚!滚一边去,老子清醒得很!”

话落之时,面前猝然一黑,倏忽间闪过两道交叠重合的人影——乌纳尚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印斟已是迅速上前,五指极力扣在他腕间,试图将那菜刀劈手夺过:“……乌纳!你是真喝醉了,还是发失心疯?拿菜刀救人,你是想助你女儿渡天劫吗?!”

“你给老子放手!”乌纳面目狰狞,齿间近要咬出血来,“都说过了,这事与你们无关,还多管闲事,上来瞎凑什么热闹!”

此时附近已是熙熙攘攘,停留了一批前来围观的群众——自从乌纳顶替了杨德奕的位置,担任永村村长这一职,村里头或多或少,总要闹出一些乱子。后这类事情闹得多了,加之乌纳本人家庭极不和睦,众人难免总要指指点点,愈渐生出几分不满和惋惜。

“怎么又闹起来了,这都多少回了……”

“老乌他们家也是,成天抱着女儿不得了。容妹子也变得神经兮兮,完全不似原来那般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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