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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的原因(1/2)

三更天,夜幕渐沉。

入了夜的海岛灯火暗尽, 无声降落着淅淅沥沥的雨。

“如果一早知道会是这样, 我就不该让你跟着。乌大哥出手没轻没重,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又从来管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方才若非我跟着, 乌纳恐怕连命都没了。”

“这事儿能怪我么,本来就是因为他……”

谢恒颜撑着他的木拐, 在两人住的小木屋里踱来踱去,翻箱倒柜, 上蹿下跳, 最后找来绷带、剪刀,以及糊伤用的药膏。印斟几次想起身去帮他,但又被谢恒颜龇牙咧嘴,原封不动给摁坐了回去。

“不要乱动!”谢恒颜气得横眉竖目,“你受伤了, 流血太多……是会死的!”

尽管印斟解释无数次, 只是刀尖磨破了表皮而已, 冒出那么点血珠的普通划伤, 两三天就能彻底痊愈。但这傻子傀儡听不进去,非说受伤就会没命,流血就会暴毙——末了,扯开绷带过来, 将印斟脖子绕成一圈一圈, 说是为了止血, 却险些当场给他勒得半死。

“我真的……没事。”印斟实在不习惯被这样照顾。让一个发烧的小瘸子围绕着他,转来转去时刻不停,一会儿端茶递水,一会儿又包扎上药,那感觉简直身心诡异,就像在做什么有损阴德的坏事。

“颜颜,别忙了,说了我没事。”印斟再次出声,而这时谢恒颜又撑起他的小木拐,转身朝门外走了过去,印斟立马问道:“你又做什么去?”

谢恒颜匆匆忙忙道:“我……我去给你煮木耳红枣汤。”

——话没说完,印斟直接伸长两手,带那连人同拐一并给捞了回来:“……都叫你不要忙了!”

“印、印斟……喂!”

谢恒颜骇得手足无措,一阵胡乱扑腾下来,待要起身挣扎着逃开,印斟已是张开双臂,牢牢实实将人抱坐回了腿上,低声喝道:“还想跑!这么晚了,煮哪门子的木耳红枣汤?”

然当谢恒颜微仰起头,正于彼此对视的间隙,却见那双杏眼犹是通红的,好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又不肯吭声,就这么抿紧双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

不过单单那么一眼,印斟完全败下阵来,再也说不出哪怕一句责备的重话。

——今日之事,若真要论及过错,乌纳自然当是首位。

但需知在世人眼中,妖魔毕竟是妖魔。一旦傀儡凶相毕露,贸然伤及乌纳的性命,那之后整座永村的所有村民,就像乌骞看待他时一样,除去无休止的惊骇与恐惧,便只剩下烙在骨子里的敌视意味。

印斟原在璧御府生活多年,对这一点最是清楚明了。且不论谢恒颜是否有意伤人,亦不论一人一妖究竟错在何处,首先人类在人类心中,永远处于受到保护的弱势地位——所以,当谢恒颜朝乌纳出手那一刻,他就真的“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甚至不会再被人类原谅。

古往今来,所谓正义的规则,就一直像这样,从未有过分毫的改变。

“……别担心了,颜颜,真的只是小伤而已。”

最可笑的是,印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因为那道理,讲不出其中必然的理,所有规则便仿佛在强行诡辩一样,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他只能试着将绷带扯开一些,露出颈下细近无痕的伤口,以此不停地示意谢恒颜,说:“没事了,流这么点血,不会有事的。不信你来看,都差不多愈合了,根本没划多深。”

然而……

直到现在为止,谢恒颜双目泛有湿润,眼睫颤抖,甚至仍在轻微地痉挛。就算印斟于他身边,安安生生待着,而适才惊险的每一幕,尚在眼前不断涌现而出,就像一柄冰冷锋利的刀刃,无时无刻剜着心口那道妖印,恣意带来阵阵一尖锐磨人的痛楚。

他实在太害怕失去印斟了。那比要了自己的性命,还要令他感到无助恐慌。

以至于在与印斟相互注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恒颜喉咙禁不住地哽咽,以致无法顺利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印斟……”

彼时的傀儡,于他怀中无力蜷缩着,声音细到几乎模糊不清。

“你……你知道吗?”他闭上通红的眼,一字一字,极为缓慢地道,“当时,我掀开帘子,第一眼,看到乌纳……用菜刀,对准你的脖子。你们两人之间,只差了一点……那么一点,不到拇指宽的距离。”

“我虽没有心,不知心跳应是如何。但我那时感觉,业生印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像他要砍的是我一样……你、你能明白我的害怕么?”

印斟没有说话,但已低下头来,以眼神证明了他的答案。

当初谢恒颜重伤昏迷,一连数夜未能转醒……他又何尝不是浑浑噩噩,守在一旁提心吊胆,时刻都在惴惴不安?

“只要我在的一天,就绝不容许……绝不容许,你死在我面前,哪怕只是早了一步。”谢恒颜深吸一口气,把脸扣进印斟温暖的怀里,颤巍巍地出声说道:“不然你说,我拼命撑到现在,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

这一回的印斟,不再急着开口,如往常一般急着问话。他只沉默垂下眼帘,专注凝视傀儡的神情,唯有此时此刻,方能从中捕捉很多很多……原来不曾留意到的复杂情绪。

而这一些,都源自于适才帐中的破碎幻影。

——二十年前,熊熊燃烧的烈火,仓皇逃走的女子,以及那道模糊不清的黑影……

谢恒颜很在乎他,一直都是。自开始在拂则山,两人意外的“初遇”时起,谢恒颜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或是跟踪,或是偶遇,或是死缠烂打……始终陪伴在他身边,如今已近整整一年过去。

起初印斟想不通为什么,每每当他试图发问,又总会被谢恒颜巧妙地躲过。

而眼下的答案呼之欲出,印斟却抱着他的傀儡,有许多贴近真相的话语,反倒不那么容易与他开口了。

“本来,我们费心费力,造那一艘大船,进展难得一帆风顺……最后你成功出海,逃离这座吊人命的小岛,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谢恒颜整张脸摊成一张饼,恣意粘在印斟胸前,俨然已是泣不成声,“如果在这时候发生意外,还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被发疯的乌纳抹了脖子。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我……”

“好了,好了……你看你,哭什么。”印斟捧起傀儡温热的小脸,拇指微微蜷曲,替他将满脸泪痕揩干,“眼泪不值钱么?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你若当真杀死乌纳,往后在这岛上,你我永远都是罪人……恐怕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谢恒颜犹是固执反驳:“我不会让你出不去的。不管用什么方法,谁都不能挡住你的去路!”

“那……颜颜你呢?”印斟冷不丁问道。

谢恒颜瞪圆湿润的杏眼,却正好与印斟投来的目光相互碰撞,悄无声息地汇聚在一处。

印斟沉声,继而更清晰地问道:“谢恒颜,你每次……都在为我深思熟虑。你自己呢?出海的事情,有算你自己进去么?”

谢恒颜无声动了动唇,但良久过后,他终是选择沉默,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印斟于是倾身上前,以温暖的手掌微微侧移,盖过傀儡略显苍白的双颊。那一刻,谢恒颜以为他要吻他,所以下意识里闭上了双眼。

但印斟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眯起双眼,轻轻抵上了谢恒颜的额头……

仅此而已。

“印、印斟?”谢恒颜睁开一只眼,露出几许迷茫的表情。

“谢恒颜。”印斟凝声道,“我现在……有问题,必须问你。”

谢恒颜讷讷道:“什、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连睫毛都紧贴在一起。彼时面对着面,不停眨眼,谢恒颜感觉不太舒服,想要朝后退开一些,却被印斟拖着后脑,强行拽得更近。

“干什么,不要这样看我……”谢恒颜别扭道,“拉这么近,显得你好丑。”

“当年,在我出生的地方,有过很大一场火灾。”

印斟丝毫不予理会,仅顾自在傀儡耳畔低道:“那时很多人惨死,遍地都是废墟,还有散乱的尸体。而我的生母,故意将我抛在路边,一处随时可能坍塌的房梁底下……”

——此话出时,谢恒颜已刷的变了脸色,呼吸亦随之急促起来:“你……”

印斟继续说道:“后来,她转身逃走了。留我一个人,卡在那处墙缝底处,哭不出声,也没法从中脱身。”

“印斟你……别说了!”

谢恒颜双目猝然浸至猩红,倏忽间一头撞进印斟怀里,双手紧捂心口,强行咬牙喝道:“别说了……你住口!!”

印斟霎时回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见谢恒颜像是虚脱般的,全身蜷缩起来,拼命抵在他胸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怎么了?!”

印斟浑身一震,原想将傀儡稍稍拨开一些,但他没能抬手,谢恒颜已是连滚带爬,狠命摔进角落里,即刻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那一下,真把印斟骇得心脏骤停,慌忙趔趄着紧跟了上去,以两手架住傀儡疯狂抽搐的胳膊,继而惊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

然谢恒颜状况非常糟糕,整个人都在地上翻滚不停,印斟几次尝试靠近,却在距离不过存余的地方,被谢恒颜猛地挥手打开了!

待傀儡挣扎着抬起头,清秀的脸因着剧烈痛楚而逐渐扭曲到变形,几经折磨又重新蜷起身体,如同入了魔障般的浑身打颤。印斟就守在他身旁,几乎是屈膝跪了下来,那姿势由焦躁到卑微,分明已急到焦头烂额的地步,偏偏每次伸手出去,全然无法如愿触碰。

到最后无计可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他:“谢恒颜,谢恒颜!颜颜!!”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还是不幸惹得天神发怒,却将这莫须有的罪责,堪堪降临到谢恒颜的头上!

“谢恒颜!!!”印斟失声喊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谢恒颜!”

“颜颜,到底怎么了,你……你好歹说点什么!好歹说点什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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