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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七八糟(1/2)

立夏的到来,像是忽然下了场大雨, 转头天晴之时, 入夏暖热的海风,就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座海岛——自此之后, 又是鱼类繁殖旺盛, 渔民出海捕捞的忙碌时节。

谢恒颜着一袭麻布单衣,及脚踝的青灰长裤, 整个人蜷成虾米形状,趴在木屋前的大廊柱下, 手底雪白的纸张漫天飘飞, 伴随着不慎被风掀翻的墨汁毛笔,星星点点洒得遍地俱是黑渍。

印斟刚巧从旁路过,原想开口喊他,上前走近半步距离,方觉谢恒颜正眯着两眼, 原是蜷在木屋门口, 就地打起了小盹儿。印斟于是放轻脚步, 转进屋里捞了张毛毯出来, 走到谢恒颜身边,悄悄替他捂实盖好。

末了,仍旧不发一言,将脚下铺一地纸张收拾干净, 依次整理放到谢恒颜手边, 又拿来一只瓷碗压稳盖牢, 以防途中再次被风吹散。

默默做完这些,印斟转身准备离开,谢恒颜忽睁开惺忪的睡眼,在后小声唤了他道:“……印斟?”

印斟先时没吭声,谢恒颜便倚着廊柱撑坐起来,彼时头发乱糟糟竖着小撮,衣服也松松垮垮的,几近滑下半边瘦削的肩膀。印斟见状,只得原路折回去,伸手将他两边单衣扯好,问:“我吵醒你了?”

“没……没有。”谢恒颜揉揉眼睛,仍是犯着迷糊,抬手拉过印斟裤腿,说,“码头那边怎么样了?”

印斟淡道:“准备固定内板,晚点我过去帮忙。”

说着就要抬腿进屋,谢恒颜却道:“……你别忙了,来陪我坐会吧。”

印斟应了声,弯腰坐到廊柱旁边,谢恒颜便拉过印斟胳膊,歪头靠他肩上枕着。两人并肩挨在木屋门前,初夏微渺的阳光自屋顶缓缓洒落,过不多时,便拉开长长一道相互交叠的影子。

——距离那时永村的春末,足有一月多的时间匆匆耗去。

近来谢恒颜大抵是如此,习惯靠在屋外晒晒太阳。醒时即不厌其烦地修改图纸,累了便倒头在旁小憩,印斟担心他身体出问题,但每每抬手探过他额头,感觉热度又不像先前那样强烈,总归是一阵又一阵发着低烧,好不起来,却也坏不彻底,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硬生生支撑着。

为此印斟没少往乌念住的那处跑,但头两回不是撞见乌纳,就是撞见容十涟在帐篷附近左右徘徊,后头几次再去瞧了,乌念偏是一动不动,从早到晚就那么睡着,俨然只是个寻常嗜睡的婴孩模样。

谢恒颜有时会问他:“怎么你也喜欢小孩子了?我记得原来你最讨厌她。”

印斟答不上话,他是讨厌“它”,但有些话,委实不便于明说。说少了,怕谢恒颜会胡思乱想,说多了,又怕它从中作梗,生出更威胁的事端。遂印斟干脆保持沉默,什么东西说不得,做不得,他需样样谨慎,如此一来,风平浪静确也是有了,倒不知能暂且平静到几时。

之后那些船匠也来问过印斟与谢恒颜,他们平白这样努力,凑出大把时间耗费在造船与各样配件的制作安装上,最后结果真能如人所愿,成功破开这道困锁村民数十余年的海岛屏障吗?

印斟当时沉默很久,才缓缓回答说:“不一定能。”待众村民各自唏嘘一声,纷纷将要垂头丧气之时,印斟又出声补充道:“……八成。”

“八成希望,总该是有的。”他说,“我想,我大概……能找到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了。”

村民们问:“那是什么?”

印斟回头看了眼乌纳的方向,片晌,终只是含糊说道:“等到出海那天,你们就会知道了。”

——话虽是这么一说,将来是否真的能够出海,完全还是要看天意如何。

一方面的忧心忡忡,要远大于期望与舒心,一方面的造船进程又必不能停。从开始铺设龙骨,中途转移木架,搭制肋骨,到后期帮忙的村民愈渐增多,效率比最初时候也明显增进不少。

今再回想起年初时四人一狗忙进忙出的狼狈身影,一切忽然变得滑稽而又十足地心酸。

到现在印斟手头要做的重活变得很少,闲下时间几乎全守在谢恒颜身边,从早到晚,盯他画图,喂他吃饭,陪他睡觉,生怕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事——但是并没有,除去偶尔没来由的昏睡之外,谢恒颜就撑着他的小木拐,在木屋前后转来转去,甚至趁印斟无意经过的时候,藏小角落里,忽然跳出来吓一吓他。

可惜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被印斟提溜起来,按进角落里狠命揉搓一番,末了再面红耳赤地出来,却连站都没法站稳了。

唯独有一次,印斟在码头忙得很晚,等到天色彻底黑尽了,才匆匆赶着回家。一进门时,发现谢恒颜没在屋里待着,紧跟着木屋前后,还有平日他用来藏身的地方,也都忙去找了,愣是没瞧见半点傀儡的踪影。

印斟急到心脏骤停,即刻转身出了木屋,然跑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下意识里往回折返数步。倏而只听不远处林间,隐有细微的水声荡漾起伏,印斟又稍稍往里挪过一些,及至穿过面前大片茂密的树林,方见自那沐浴用的池塘边缘,正是一道浅青色的瘦削背影,彼时裤脚高高挽过膝盖,木拐与草鞋随意搁置在旁,本人却光着两只小脚,坐在一旁悠哉玩水。

印斟老远站外树后,缓缓舒出一口老气。片刻适才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走上去……原也是想顺带吓他一吓,不料刚巧走到水池边缘,谢恒颜忽回过头来,“啊”的一声,印斟一下子未及反应,前脚猛地一个趔趄,后脚便拐了个大弯儿,“噗通”一头栽进水池子里去了——一时之间,冰冷水花洋洋洒洒,冲天溅得谢恒颜满脸满身,包括手边一带草地泥地也尽数湿得透彻。

谢恒颜:“……哇哦。”

印斟:“……”

“哗啦”一声,印斟从水底冒出半颗脑袋,这会头发衣裳全在不停滴水,那模样简直狼狈不堪,说他一句落汤鸡也绝不为过。偏这落汤鸡模样生得甚是水灵,纵如今落得满脸俱是水渍,眉眼之间棱角分明,锋芒暗藏,亦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谢恒颜只朝他瞅了两眼,便弯腰下去,拿手舀水起来,洒得人家一脸都是,并调侃道:“哪儿闯来的无耻色胚,一眼见到小爷我,竟连站也站不稳了?”

印斟支撑在旁,自水池边勉力站直了腰身,随即抬起眼来,冷冷望向谢恒颜道:“你不怕水了?”

“怕啊,怎就不怕了?”谢恒颜道,“没看我只敢在水边上……呜哇!!”

话没说完,印斟已伸手上前,捉住他一只光溜溜的脚丫,直接一把扯进怀里摁紧:“你还是一起下来罢!”

谢恒颜登时惊呼出声,原想顺势蹬腿给他一下,印斟却以两手卡在傀儡关节处,之前受伤损坏的地方——但并未使多大劲道,而是刻意保留几分力气,小心不让他感觉到疼痛。

谢恒颜以为他来真的,当下骇得毛都竖起来了,不住龇牙咧嘴道:“你……你不能这么对待病人!”

印斟:“那你是如何待我的?”

谢恒颜:“我我我我……”

印斟眼神充满危险:“你什么?”

“你……你真好看……”谢恒颜傻笑着道,“真的。”

话落时,印斟再次伸出手来,谢恒颜下意识要躲,然而身体使不出力气,这时印斟却拉过他小手,正于那暖热温热的手背上,轻轻低头落下一吻。

谢恒颜霎时顿住了:“喂……”

印斟站定在水底,抬起头来,深深凝视谢恒颜的眼睛。那一刻,似有什么东西于彼此间融化了,谢恒颜回眼看他,待得片晌之余,方以两手前去,无声摩挲着印斟湿透的发梢,然后是脸,是鼻,是耳根……

最后,终是略微倾身,情难自禁地吻住他的薄唇。

有段时间没这么亲热了,两人唇齿纠绕间,尽是多种苦甜交加的意味,谢恒颜弯腰坐在池边,印斟自池底探身前来,与他额头相抵在一起,彼此拥抱亲吻,不住耳鬓厮磨。

分开时,谢恒颜侧颊漾起了薄红,印斟探手抵在他发顶,细细揉搓半晌,方出声道:“你下来泡着吧,衣服都湿了,岸上风又大,容易着凉。”

“呃……”谢恒颜问,“这水冷不?”

印斟道:“不冷。”

谢恒颜有些犹豫,他不喜欢泡水,从来都是,但在此时,又耐不住印斟主动请求。遂坐在岸边磨蹭一阵,左右见无人经过,干脆横了颗心,噗通一声滑下水来,一头往前扎进印斟怀里。

印斟两边手臂箍住他,牢牢实实的,也没甚么多余的动作。过会儿忽不知怎的,又莫名觉得好笑,憋半天没能憋住,直在傀儡耳畔低低笑了出来。

“……你笑啥?”谢恒颜有些气恼道,“我是不会水,也不喜欢水,你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印斟不禁莞尔,“只是笑你傻。”

谢恒颜:“……”

印斟浑身湿得像条淋雨的狗,彼时在外还罩着件薄衫,如今倒连衣服也不用洗了,尽数浸泡在水里,皱巴巴地全粘在身上。印斟也懒得管那么多,就近伸出一只手来,舀了池水捧掌心里,小心帮谢恒颜梳理起了头发。

“啊……好好好,那个手劲……手劲再稍微重点就好了……”

谢恒颜埋头趴在池边,无比满足地喟叹出声,感觉印斟的大手就在他脑后,摩挲来摩挲去,动作十分温柔,但又按揉得恰到好处。

印斟问:“是这样吗?”

“是……是是。”谢恒颜小声道,“就这么按……对,对。哎,轻点轻点……”

印斟忙停手道:“按疼你了?”

“没……你力气好大,骨头都按麻了。”谢恒颜软趴趴的,眯起眼睛说道,“不过,手艺真不错……将来街边摆个摊儿,可以当按摩师傅。”

印斟:“……”

“继续继续,一会儿给我脚也按按,指不定就全都按好了呢?”谢恒颜耸肩催促道。

印斟叹了声,无奈说道:“要当真能够按好,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就专程给你从早按到晚。”

谢恒颜闭上眼睛,享受了一阵。片刻过去,才轻声唤了他道:“印斟。”

“嗯?”

“咱俩是不是……很久很久,没像现在这样……”

——没像这样,毫无距离地待在一起,就算不用说话,也能很快明白彼此的心迹。

“你也知道啊。”印斟神情冷漠,声线却是说不出的低淡哀怨。

自打谢恒颜生病以来,所有时间都耗费在图纸的完成与修改上,尽管印斟一直在旁默默陪伴,但两人真正能交流谈心的机会微乎甚微。有时谢恒颜忙完手头的事务,好不容易多出些空余的时间,要么就是太累,倒头在一旁睡得黑甜,要么就是印斟被人叫走,等忙完再从码头上回来,也差不多该是熄灯歇息的时辰,两人忙一天都已疲惫不堪,谁也没力气再多说什么。

久而久之,就只感觉双方距离在莫名拉远。但事实又并非如此,他们分明每天都,已近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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