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 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一个……对双方都公平的交易。”
“交易……?什、什么交易?”
“这座被人称为永村的海岛, 距离它的出现到如今,已近有数十余载的漫长时光——然而迄今为止, 我的残魂仍旧困守在这座岛上, 从来不曾远离片刻……你可知道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只有犯了什么过错,才会被人囚禁到如此地步——所以,你定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照你这么说,在这岛内所有暴死的普通村民, 他们都是十恶不赦,论罪当诛的咯?”
“你……你这是什么话?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在背后作乱!”
耳畔水声四起, 倏忽之间,自那池底显露出一张异常陌生, 支离破碎的模糊人脸。
那是在谢恒颜所有记忆中, 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面孔。
“环绕海岛数周,控制时间变换的那道屏障,只有通过我的生魂触碰,方能进行短暂的破除。”
它对谢恒颜如是说道:“只是我的生魂,早与海岛的生死存亡,形成不可缺失的共生关系……一旦我离开这片海域, 整座海岛势必因此覆灭, 而我亦将魂飞魄散, 永堕万劫不复之深渊, 往后再无复生机遇。”
“为什么?”谢恒颜僵声问道, “这道屏障不是由你亲手设下的吗,难道连你自己也没办法解开?”
然而,它没有给他任何确切的解释,到头来,终究只有那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需要一个无魂无魄之人,代替我在海岛上的必然存在,从而与之形成新的共生关系。印斟只有这么做,既不会产生过量的影响,我也能够顺理成章与屏障脱离,同样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引领那艘大船,突破这片海域,回到寻常人所在的外界中去。”
“为什么是我?”谢恒颜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我一样想同印斟一起出海,凭什么我要成为最后留下来的那一个?”
“天底下哪来这么便宜的事情,你想出海,我想出海,他也想出海!……你们所有人,都自私贪婪地妄图活下来,比谁将来命更长。”它探出手来,拧住傀儡的下巴,继又狠声说道,“你想知道凭什么,你,会成为留在海岛上的那一个——这些话,你得拿去问谢淙!他亲手嵌在你心口里的骨针,原本该是属于谁的东西!”
谢恒颜浑身一震,随即低头下去,迟迟望定于自身胸口,那处正随时面临着枯竭腐烂的位置——而当“它”再次伸手前来,似想借以指节触摸的时候,谢恒颜却警惕地拉紧衣襟,并不动声色地朝后倒退数步,待要说些什么,“它”却率先一步开口说道:
“我对你一块木头,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一切长话短说,如果你还想活下来,见到谢淙,把所有来龙去脉问清楚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其余的,我自会带那些该出去的人,一并乘船离开海域。”
谢恒颜硬声道:“倘若我偏要走呢?”
“你可以试试看,是他们死的快——还是你一个人走得快。”
*
“……印斟!”
已经是第无数次,自那夜循环往复的噩梦中惊醒。
谢恒颜挣扎着坐起身,印斟正在一旁睡得半熟,彼时听到傀儡的呼唤,亦是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偏头时,谢恒颜正垂下目光,双眼牢牢盯在自己袖口手腕处,那大片溃烂泛着青紫的木制皮肤。
“怎么,伤口疼吗?”印斟一下就醒了,忙跃身下床,翻箱倒柜给他找起了药油。
而这时谢恒颜却说:“别找了,涂药没用……是我这老木头快不行了,业生印都没法给它修复。”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烂着吧?”印斟握着他的双手,心疼到不知该说什么,“你早说身体不舒服,那天我也不会拉你一起上船了。”
谢恒颜只垂眼望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他不敢告诉印斟,那天从大船上下来,是他自己将双手浸在盐水里,足足泡了两三个时辰,一直等到手腕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他才强忍痛意,缓缓自那从盐水中收手。
他并不是不能出海。先前那所谓近水便会腐烂的谎话,都是现成编来骗人的——他对印斟说这些,只是盼他能够早日离开罢了。
离岛的日子,确定在明日清晨。
也就是初五。
彼时距离七夕不过短短两天,尽管印斟死皮赖脸说,他很想留下来把节过完,但类似这样的提议,无一不被谢恒颜当场否决了。
谢恒颜的意思是,能早走就快点走,延后一两天都有可能闹出无限的事端。印斟委实拗不过他,末了,只好主动给他备下两大箱过冬穿的衣裳,以及秋冬时节的棉被褥子,等等一大堆生活用的必需品。
而与此同时,将同印斟一齐出发的,包括容十涟,乌骞,及村里一些相对活跃的年轻村民,加起来总数不到十个,怎么看都是一片凄凄冷冷,与当初他们齐心协力造船时的场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