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程度关上了蛋糕店的门。
今天是大年三十,店都关得早,像他一样开到天黑的并不多见。
隔壁粥铺的小屁孩已经闹过一阵了,散了一地鞭炮纸。程度走近了发现自己车门上也插了两根仙女棒,被一张双线格包着。他展开,上面写着小孩丑兮兮的字:程度哥哥新年快乐。
程度回头看了看,小孩儿正在二楼冲他挥手。他把仙女棒顺手揣进兜,大声回了句“新年快乐”。
年三十的街上人都很少,在这样一条寂静的街上,掉片树叶子都算大阵仗。或许五湖四海的乞丐都回丐帮过年了,只有野猫野狗还在垃圾桶旁边打转,试图给自己扒拉点年夜饭。
路上下了点小雨,但程度还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最后一个红绿灯。黄灯归零的瞬间他踩下油门,斑马线上有个人似乎也跟他一样归心似箭,掐着最后一秒绿灯蹿了过去。
程度刹车踩得用力,差点被安全带勒得一口气没提上来。还没等他拿伞出去看看情况,那人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管红灯还没跳完,哐当哐当骑着小破自行车走了。
天又黑,还下着雨,程度一时也没看清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只知道像是个学生,一件蓝白校服一闪而过。
“没人教你红灯停绿灯行吗。”程度嘀咕了句。
车子开进小区,连保安室门口都挂上了一串中国结,大红色,很扎眼。程度过去的时候,那保安抱着个保温杯,还特地探头出来说了声新年好。
“新年好。”程度回他。
家里没人。
程度一点都不意外。
逢年过节闹事,酒驾的人多了去了,医院年年都这么忙。他就没怎么见过程序在家过年。
程度戳了几下手机,给程序发了条微信。
年三十别叫外卖了,我一会做好给你送点过去。
程序没回,估计在忙。
水桶里养着两条鲫鱼,程度打算把它拎出来做汤,然后再炒个一荤一素。
刮鳞破肚去内脏,程度这一套操作从小到大不知打了几百遍了,就为的程序爱吃鱼。
厨房里安安静静的,灶上煨着一罐汤。程度刚把油倒进锅子里,手机就开始叫了。
他手忙脚乱的换了只手,从兜里挖出手机。
是程序。
“喂。”程序说,“前边儿急诊来了个病人,刚看到你短信。”
程度侧头夹着电话,往锅里扔了一把芹菜,“嗯,怎么样?今天也挺忙吧。”
“我们做医生的不就是劳碌命么?我现在也就能在尿急的时候出来喘口气,一会还得回去呢。”
“别太累着了。你们科室田医生也在吧?我多装点菜,一会你们一块吃。”
程序应了。程度隔着话筒听见那边有动静,催促着程序挂电话。
八点过三分,程度拎着饭盒出门了。
路上依然没什么人,天上倒是热闹。大朵饱满的烟花升起炸开,震耳欲聋,几乎盖过电台的播报。
程度没买烟花,也没买鞭炮,身边唯一掺点边的就是小孩儿送的两根仙女棒。
他也不是不想制造点年味。只是觉得有人捂着耳朵冲着自己大吼大叫,然后自己也捂着耳朵吼回去,互相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只管傻乐——这样的烟花鞭炮才放的有点意思。
那不然自己举着两根仙女棒,耶耶耶大叫三声然后等它烧光了再拍拍手说,程度新年快乐!
这不就是傻缺吗。程度想。
程度轻车熟路地拐出小区。路过那个红绿灯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空空荡荡的,没有车,也没有骑着车的中学生。
他一脚油门放心地开了过去。
医院门口停满了车,程度花了点功夫才找到车位。
旁边有个车也转了好久,见程度这边有望赶紧杀过来。程度看到车灯眼疾手快多踩了一脚油门,半个车头斜进车位。对面估计不服气,非卡着不肯让程度进去。
对面铁了心要做茅坑的石头,但两人僵持了不到一分钟,就以跟在那辆车后面的车主第三次不满地按响喇叭而终结。
程度这回顺利停好了车。下车的时候他把后座那几个多做的纸杯蛋糕也带了下去。程序万一留到半夜,饿了还可以吃点。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程序没在。田医生面前摆着两个饭盒,正在埋头啃排骨。
程度很是稀奇:“田医生,您单了三十几年总算找着个女朋友送饭啦?”
“少来。我妈今年过年来这边看我,刚给我带了点菜。”田冬凌呸了一声,顺势吐出骨头,“我都不知道我女朋友谁,你要知道了告诉哥一声。”
程度在田冬凌对面坐下,“你不是喜欢程序么。”
“我喜欢归我喜欢,她又没那个意思。”老田嘴边油光闪闪,对天长叹。
程序这时候回来了,田冬凌立马一声不吭埋头继续吃饭。程度在边上笑着看,没戳穿。
程序刚揭开鱼汤的盖子,门就被人敲响了。一个小孩探头进来,轻轻叫了句“程医生”。
程序应了一声,又把盖子盖上了。那小孩过来坐下,身上套着件不太合身的大棉服。
程度很识趣的低头玩手机,但小孩闷住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我一次□□不齐那么多钱。”
程序问:“你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不在这边。一年也不回来几次。”小孩很平静地陈述。
程序抬头看了小孩一眼,半截校服领子耷拉在棉袄上,头发还湿着。大年三十还在上课,看样子像是高三学生。
“总之先把能交的先交上,联系一下家里其他人吧。”
小孩没吭声,捏着缴费单子就打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