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白头吟（中）</p>

窗外的阳光透过月笼沙照进朱红色的窗迥上, 郁欢看着光束里的灰尘, 小声唱起他小时候阿娘唱过的蜀歌来。</p>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p>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p>

他已经被李沧澜关在这个宫殿里有十日了，宫殿里很空旷, 甚至能听到他来回走路的脚步声，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用力撞门、大声呼救过, 可是无济于事。</p>

李沧澜下了命令, 除了他的心腹太监张公公, 其余人谁也不准进来, 那张公公也不常进来, 只是隔几个时辰进来给他送些点心水果, 也不同他多说话，放下东西就走。</p>

李沧澜倒是日日都来, 来的时候多是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就感觉李沧澜上/床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发顶。</p>

刚开始的时候, 他也挣扎过，但是渐渐得，他倦了, 懒得挣扎了……</p>

※※※※※※※※※※※※※※※※※※※※</p>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李沧澜，所幸新朝当立，李沧澜每日都忙于政务，白日来大多是坐坐就走，晚上来的时候郁欢总会假装自己睡着了，因此大多数时候大殿里都空荡荡的，间或有风吹进来，吹起房梁上的幔帐。</p>

洛都的冬日比较干燥，阳光里有细碎的尘埃飞扬，郁欢盯着那阳光下的尘埃发呆，嘴里继续唱起他那没唱完的小调：“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p>

他气息有些不稳，在偌大的宫殿里来回撞，颇有些如泣如诉的哀怨……</p>

郁欢想起他少时看《凤求凰》的话本，卓文君因为司马相如用情不专作了《白头吟》后，潇洒离去。当时他也曾暗暗发誓，若是有一日，他的情郎有二心，他也会同卓文君一般决绝离开。</p>

可那日他听到李沧澜要娶薛家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抱有一丝幻想，洛都捕风捉影的消息多了去了，这件事肯定也是假的……</p>

除非……除非是他亲口听到李沧澜说要娶别人为妻，否则他绝对不能相信……对，他要去皇宫亲口问问李沧澜……</p>

转念心中又想到，三郎新君继位，定然有数百双眼睛看着他，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他们的关系，说不定会让李沧澜难做。</p>

想到这里，郁欢的眼泪便忍不住流下来了，明明是他受了委屈啊，可为什么这一刻他还在为他着想？！</p>

原来在他们相恋的这数十年里，他事事为李沧澜着想打算，已经成了一种习惯……</p>

郁欢只觉心中酸楚，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李沧澜真要娶那薛家的姑娘，他便只能与李沧澜“相决绝”了。</p>

可是为什么，单单想到要离开他，就已经如同万箭穿心般疼痛难忍？</p>

郁欢扮作打扫小厮的模样去了信王府，以前他和李沧澜约会都是在信王府中，李沧澜登基后，便住在了宫里，他和郁欢约定，若是要见面，便去找信王府的管家，管家会为他稍信进宫的。</p>

这次他没等多久，李沧澜便来了，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快。</p>

李沧澜方在阶前露了个头，郁欢便怔住了，他喃喃道：“三郎……”那些猜测突然堵在他的喉咙处，憋得他十分难受。</p>

他扭过头，不想让李沧澜看到他狼狈的眼泪。</p>

李沧澜和郁欢相恋十数载，除了他在西境病重那次，其他时间看到郁欢，他都带着那种温柔的浅笑，眼含爱意微微仰头看着他……</p>

此刻看到郁欢的眼泪，李沧澜心里一阵钝痛，他以为母后过世之后，他将自己浸在阴谋和恶意里沉沦许久，早已心如刀石，不会痛了，为什么看到郁欢，他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心中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将郁欢搂在自己的怀里。</p>

郁欢转头看到他过来，又往后走了两步，直到靠在桌子上无法向后，才止住脚步，他纤长的手指抹去眼泪，微微低下头小声道：“薛家女……是真的吗？”听得出来，他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还是有细小的颤抖从声音里漏出来。</p>

李沧澜有些悲伤地看着他，道：“郁欢，有的事我也无能为力，眼下整个朝廷都在怀疑我逼宫，我必须要和文官集团和解才能坐上皇位……”</p>

郁欢点点头，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此刻显得冷静自持，问道：“所以你就要娶薛家的女儿？”</p>

李沧澜有些颓丧地点点头，道：“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了，郁欢，最近这段时间，我真的好累……”说着，他微微张开手臂朝郁欢走了两步，仿佛想要抱着他，重新获得抵抗权谋的力量。</p>

郁欢往左边挪了挪，躲开了他……李沧澜早就料到他和薛家女成婚，郁欢必然不会高兴，因此也没有强行上前。</p>

李沧澜悄悄观察了郁欢一番，只见他一脸沉静，并无愠色，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郁欢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他，即使自己受了委屈也还是会无条件包容他，他心中松快，走前两步到郁欢跟前，长臂一览就要抱住郁欢。</p>

郁欢突然伸出手，抵住李沧澜的胸膛，他抬起头看着李沧澜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三郎，我们分开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