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三年,金州。
宣帝登基三年, 西北边境虽小有摩擦, 但大的冲突却从未发生, 又出台多种政策支持边境互市,短短三年,大齐西边的门口金州便已经成为大齐西边仅次于益州之外, 最繁华的城市。
城中贸易异常繁华,买的东西也南来北往, 于阗的美玉, 楼兰的好酒,突厥的战马,巴蜀的茶叶, 江南的丝绸, 洛都的书文, 在此地应有尽有。
此地俨然成为了通商要塞, 城中每日熙熙攘攘,金发碧眼的胡人, 缠着白头巾的天竺人,黄皮黑眼的中原人来来往往, 各种珍奇玩意儿也是屡见不鲜……但有一家独特的小店,里面买的却是许多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那店的店主是个眉清目秀笑眯眯的青年, 但买的东西却都透着一股子不正经的味道……什么天竺神油, 什么波斯壮/阳药, 什么西洋镜, 乱七八糟,应有尽有,更可怕的是还有传说中拜占庭的□□,说是老年人吃了可以防止马上风……
这些东西太过稀奇古怪,一般人听着都觉得不靠谱,更别说买了……不过掌柜似乎并不在意店的生意好坏,开店基本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太阳大不开店,下雨不开店,冬天不开店……
这样算下来,一年开店的时候……这样开店真的不会饿死吗?
※※※※※※※※※※※※※※※※※※※※
这日天气晴好,关张数十天的店诈尸式地开门了,就是店的生意门可罗雀,一早上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
临近中午,才有一个挎着食盒的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店里静悄悄地,云英将食盒放在柜台上,看着坐在柜台里脸上盖着一本书躺在摇椅里睡觉的掌柜,叹了口气,道:“阿叔,吃饭了。”这样看店,东西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那人脸上的书动了动,滑落到地上,露出一双下垂眼,仿佛还没睡足似的,他没有焦距的眼神呆呆看了看眼前的姑娘,又从姑娘的脸上平移到饭盒上,嘴里道:“哦,吃饭。”
说着,便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也许是睡觉蜷缩时间太长让双腿变麻了,只见他没走两步路便双腿一软,跪在椅子边……他干咳一声,假装无事,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围观了全程的云英:“……”听说眼前这位走路都能平地摔的杜叔叔可是齐雍帝时代有名的佞臣,传说中他精明强干,心狠手辣……
看着眼前这个扶不起的杜阿斗,少年老成的杨云英姑娘皱眉道:“叔,你若实在困得很,便关了店回家睡觉吧……”反正她每日在家中也闲的无聊,若是杜叔在,她们还可以一起推牌九,玩双陆。
二人说话间,杜恙已经抱着食盒,坐在桌子旁边的小马扎上开始检点今日的午饭了,看着里面有一道白鸭汤,便问道:“你爹今日去营里去的晚吗?”
云英一边收拾柜台,一边道:“可不是,他专门将这个汤给您煨上之后才走的。”
杜恙看着小姑娘,夸张叹道:“我真是太感动了!”昨天晚上将他折腾辣么晚,一碗汤就算是赔罪了?哼!
云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天,边弯腰将方才杜恙掉下去的书捡起来,只见封面上写着端方正直的《奇侠传》三个字,云英虽然是个姑娘,但却十分喜欢游侠传奇一类的书,一时好奇便拿起来翻看了两页……
杜恙正打算吃饭,忽感前方扔过来一个暗器,他头也不抬接住那暗器,定睛一看赫然正是他先前看的那本书……
不好……
他带着讨好的笑抬起头,就看到云英怒气冲冲看着他,她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将她爹起早贪黑熬的汤端起来,不给杜恙喝了。
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小姑娘恨声道:“我阿爹待你那样好,每日军务繁忙,百忙之中还抽空天不亮便给你熬汤,可你竟然背着他看这腌臜玩意儿!”小姑娘是个十足的爹控,看到眼前这个讨厌鬼这般辜负她爹,看他的眼神简直有如看待阶级敌人……
杜恙喊冤:“我冤枉啊!”
他真的冤枉,这本书是他昨天看的,今日他根本没看!!!不过是因为早上刚睡那会儿,后窗照进来的太阳有些过于刺眼,他便随手从柜上拿了一本书遮阳,他真的没看啊!!!
小姑娘很明显是不信,她哼了一声,道:“哼,你也风光不了几日了,治你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眼神,杜恙背脊一麻,问道:“阿翁要来金州?!!!”
云英的阿翁,便是杨赫的阿爹,清河大佬杨展旭。
小姑娘高贵冷艳地睥睨他,扯着嘴角一笑,乖巧点头道:“对呀,阿翁来信说,他三天后就到。”小姑娘装模作样掐了掐指头,“算算日子,也就是今天了吧——”
杜恙饭也没吃,就跳起来,指了指她道:“小白眼狼,你是人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和我说!!!白疼你了!!!”
说着,他在柜子里找出个包裹来,一边装东西,一边说:“我突然想起来,龟兹的尼玛掌柜要我这几日去龟兹对账,你告诉你爹一声,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那老头子一直认为是他勾引了杨赫,对他简直比对仇人还要心狠手辣,为了整治他,撒泼打滚,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杨赫这个杀千刀的,每次看到他俩掐架,只要不搞出人命,乐得看戏,绝不插手。
实乃大齐好儿子,好老公的典范!
想到此,他就生气,想他一个清清白白的直男,在最无助的时候,不小心着了这孙子的道,走了弯路,如今到了他爹的嘴里,竟成了他勾引杨赫……
杨赫这个渣男,在他爹面前竟然也不帮着解释解释……哼,往日里泓哥儿说顾祈尧是朵白莲花,他瞧着五大三粗的杨赫也不多逞让。
云英这个小没良心的,见他仓皇收拾东西,笑道:“来不及了,府里的管家已经朝着这边赶来了——”
杜恙出逃计划失败了,灰溜溜地跟着管家回家了……
晚上,杨赫回家便看到他爹山大王似的坐在八仙桌正前方,云英坐在他的下手,爷孙俩兴高采烈地吃着晚膳。
阿恙小可怜似的站在他爹跟前给那爷孙二人布菜,脚步虚浮,面有菜色。昨晚,他将阿恙折腾了半宿,早上又惹阿恙生了气,一大早也没好好休息,便躲去店里了……如今他爹又折腾他,让他站着立规矩,看这情况应该站了一会儿了。
杨赫边走边将头盔递给旁边的近卫,铠甲都没卸,径直走进堂中,对他爹行礼道:“爹。”
杨展旭看到他,笑道:“回来啦,快坐下吃饭,今天有你最喜欢的腊味合蒸。”
杨赫皮笑肉不笑看着他,道:“爹,百善孝为先,还没伺候您老还没吃好,我怎么敢上桌吃。”说着,他接过杜恙手里的碗,道:“您想吃哪道,我伺候您吃。”
他脸上带着笑,云英却莫名感到有些害怕,她站起来,期期艾艾道:“爹——”
杨赫没搭理他,皮笑肉不笑看着他爹,他爹看到他手中的碗,知道杨赫这番举动是为姓杜的小狐狸站台呢,他冷下脸来道:“他如今是你的房里人,身为长辈,让他给我布菜折辱他了?小兔崽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杨赫笑道:“爹,我眼里怎么没您了,这不是帮你布菜吗?”
杨展旭指指杜恙,不高兴道:“我今天还就要他帮我布菜,给他立立规矩!”
杨赫讲道理一般道:“立规矩,亏您想的出来,您别整得跟戏文里的恶婆婆似的……”
说着,便拉着杜恙坐下了,看他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无奈道:“爹,差不多得了,这是我的妻,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对他好点,您看平时我也没让你那些小妾给我布过菜啊!”
杨展旭听着杨赫大逆不道的话,气急拂袖而去。
杜恙道:“你爹走了。”
杨赫看着他爹气冲冲地背影,面色如常道:“哦,没事,老人家晚上吃得少点对身体好。”
杜恙:“……”
解决了“恶婆婆”,还有个“小叛徒”,杨赫看着悄悄瞄他的云英,面无表情道:“我不在,你就是这么欺负你杜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