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不是在面壁思过!!”没想到一入禁锢之间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我被她骇到,一时倒退两步没站稳靠到了木门上,木门砸到石壁再次发出沉闷的“咚”的动静,而我的背被还家硌到,顶得生疼。
美人笑着向着几案正对着的墙一扬下巴,“面壁,”又将下巴收回来,把视线投至几案中摆着的竹简,还用右手捋了一下——那竹简平整光滑,毫无雕刻和书写的痕迹,“思过,”她这便是已用行动承认了我对她的猜想。
“哦,是该在禁锢之间……”我把后脑勺贴到了木门上,嘟囔了一句废话;姑冼则重新低下头去,复瞧向桌子上空白的竹简,似乎在研习其中的知识。
我用背蹭着木门打算站直身体,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还在等我的解封方法,思考到这里,我又回忆起了在青玉坛上遭遇的那些事,一时怒意再生,便打算在这里和她好好算算账:“还……”
姑冼仍维持着阅读竹简的姿势,然而她原本按在竹简上的右手抬起,葱管般的食指伸出,竖在了双唇之前。看到她这样,我心里如同过了道电流,忙把“还”后面的“家”刹了闸,换成了别的内容:“还在这里待着,您已面壁了快一个月了吧?”
姑冼摇头笑道:“我也是近几日方才自囚于禁锢之间,先前是在七杀殿内。你若不嫌弃,这些时日也可留在此处,以待大祭司和罗将军还你清白。”
“咳……多谢七杀祭司好意,在下怎好意思和您共处一室?我只是来这此处拿盏灯而已。”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的邀请。
“既然如此……也罢,”姑冼叹了口气,“灯笼、火石及蜡烛皆在我身后角落处,你自行取用便是。”
我离开倚靠的门,直起背,抬起右手向她行了一礼,匆匆越过她的几案投入她身后的黑暗中。可走了几步,我才想起来,谢衣并没有给我设置夜视的能力,而平时因为有灵力可以依仗、所以我也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我有些尴尬,刚要转身准备向姑冼借她的油灯用,忽闻衣衫摩擦的窸窣之声,紧接着有昏暗的光芒自我身后渐渐蔓延至身前,我循着光移动的方向侧目,姑冼右手执着油灯走到我左侧,而我也因此发现,她横于灯盏前、小心护着火苗不至于被风带熄的左手,居然是偃甲!
姑冼手捧油灯,又缓缓向前行了两步,小心翼翼地下蹲将油灯放置在了地上,自己倒也不嫌地面肮脏,顺势席地而坐,行动间带着年龄阅历和身份地位浸染的优雅。有了这光照亮前方,我终于看到了堆在角落里分类排好的手提灯笼、蜡烛和火石,道过谢后,我上前引火照明组装灯盏。
随着蜡烛亮起,两处昏暗的光芒重叠,将石壁映得模糊了棱角。就在此时,我面前的石壁上出现了一只手影组成的鸟儿,它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便分离开,重新变回一双纤长的手,退出了烛光映照的范围。又闻窸窣声响起,油灯离开了地面,被姑冼护着放回几案上,她也坐回几案前。“小鱼姑娘,”姑冼轻声道,“禁锢之间位于星罗城下,内部既深且广,兼之年久失修,你孤身行走于此条通道内,千万保重自己。”
“啊……好!多谢七杀祭司提醒!”我了然,将灯笼提起,走向门外,“那在下先行告退了。”行过礼后,我在姑冼幽深的目光下倒退着离开石室,合上木门。
有灯笼照明,四周情形终于展现在我眼前:此处通道似乎是一处狭长的天然洞穴,举高灯笼后能模糊看到顶,估摸着有三米多高,左右洞壁和地面被人工修平,每隔五六米、在洞壁两米高的地方都刻意留下的凸出的圆台,每个都有半个手掌那么宽,不大不小正好能搁一支蜡烛,而如今上面空荡荡的连烛泪都没有剩下。提着灯笼又向前走了大约几百米,眼前又出现了一扇圆形的井盖一样的厚实铁门,染着斑驳的锈迹。我来回打量周围,确认铁门是唯一通路,只好走过去奋力将之拉开,进入其中。
铁门内是一间更为宽广的大洞穴,原先并行的洞壁在此处向左右平展开来,墙壁上更是被精修出了些烈山部的花纹,地上也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嘭”的巨响,那铁门竟然自行关上了!
这简直……我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的想法不要往恐怖片的方向延伸,打起精神继续探索这片陌生的地方。忽然,我感觉装杂物的袋子动了动。
对了!这个地方已经算出了通道了!我忙把偃甲鸟取出,先前它在海上时连番遭灾,后来到了星罗城后我也忘了请乐眺修理它这一茬儿,眼下它一只翅膀缺了一角,一只翅膀耷拉着,鸟喙一张,脑袋也是“咔咔咔”地直响,而姑冼无奈又心疼的声音便在这杂音中响起:“怎么坏成了这个样子?”
当时姑冼阻止我透露还家的事时我就已然明了,那间石室不能敞开说话,可能会有人监听我们。然而不知道禁锢之间内到底设了什么样的结界,我根本无法调用灵力,便也无从查看那石室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之后姑冼用手影和话语提醒我,离开通道后用偃甲鸟联系,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先是被方兰生打了一拳,后来又跟着我一起卷入了东海的漩涡里,没有碎成渣你就知足吧!”我哼哼着抱怨了一句,将东西收拾好后,用空闲的左手握住偃甲鸟,马不停蹄地转回到正事上,举起灯笼,照了照这望不到边的前方、左右及头顶,“请问七杀大人,接下来该怎么走?”
“你现如今所处之地位于禁锢之间上层,此处在二百年前是烈山部地下堡垒的议事厅,方才通过的入口则是议事厅的西门。自西门向北五十步有三间石室,其中皆有石质的床铺桌椅,可供人休憩。在大祭司释你出禁锢之间前,你可于其中等待。”姑冼指引道。
听到这些我立即转身沿石壁向左,一边走一边问:“来时的低阶祭司专程指点我来你面壁的地方拿灯……是姜善要监听你?还是有罗誉他们怂恿逼迫?你都已经进了禁锢之间面壁了,他甚至连这里都不放松?”
“是大祭司,与其他人无涉。他专程安排你来我面壁之处,应当是想听一听若你我相见是否会私下里讲几句‘真言’。”姑冼平静答道。
我想着我和姑冼在石室内的眉来眼去,顺着向下问道:“他都监听了怎么不进一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我在此处是‘自囚’,他不会自讨无趣。更何况于他而言,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便是心中再急切,起码的情面还是会留的,”说到这里,姑冼语气中隐有感慨,“这么多年毫无线索,连戒律长老都早已不再过问,他却仍在为无双的清白奔波,当真痴儿。”
这句明明是紫胤真人的台词……我对着黑暗翻了个白眼,心中却又骂自己说了句废话。也是,如果她没有办法对抗这禁锢之间的禁制,她就不可能用偃甲鸟和我联络了。我脑袋里回忆着刚才在石室里的反应,如今想来,当时话语应对上的破绽极多,不禁有些担心在外监听的姜善起疑。
姑冼见我陷入沉默,主动安抚我道:“你来此之前,定已遭受过审问。方才在石室中你虽言语吞吐戒备,这却是你对我、也即是冠月木的另一‘示警’最合理的反应。所以不必过于介怀。”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聊了这几句的功夫,眼前已经出现了目标。我将偃甲鸟搁到肩上,推开最靠南的那扇门,提着灯笼照了照内部构造。果然如姑冼所说,石室内有石床、石桌、石椅,床边有石架子支撑的石盆,石桌旁还有一座小石龛,供有雕刻精细的神农像。望着眼前诸般事物一应俱全、却偏偏少了吃喝拉撒用的东西的石室,我扭头问她道:“这里有连活水吗?吃喝洗漱还有解手怎么办?”
姑冼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回应了我:
“你还须考虑这些?”
我紧了紧握灯笼提竿的手,反问道:
“是人就会有需求有欲望,我为什么不考虑呢?”
“是人,就会有需求有欲望,”姑冼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原话,轻笑一声,“顾姑娘本不应是被俗欲缠身的人,就不知你口中的这些个欲望和需求,是你自己的欲望和需求,还是她人的了。”
“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焰火。”我耸了耸肩,而坏掉的偃甲鸟并未因我的动作从我肩上摔下来,依旧牢固地立于其上。
“这又何解?”姑冼虚心请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