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即便我来了星罗城,即便在禁锢之间见到了姑冼,即便被指为展榕甚至是被发现身上的秘密,她也算到了我能全身而退?
因为她害怕姑冼?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不在吧!
目送着偃甲鸟再次沉寂,我缓缓坐回原位,没过一秒后知后觉地又蹦了起来!!
对了!姑冼试探我的事!还有还家!我全都忘了问了!!
然而自我进入那间石室起,我就被她牵着鼻子把所有的底都给交代了个遍,只因我一想到她知道我能和展榕交流、并且会听从展榕的安排做事,就浑身发抖……没脑子、没骨气、没出息!这九个字在我心里化作三个小人,一人给了我三耳光。
不能想这些了!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思考!我用手夹住面颊两侧,狠狠揉了好几把将脑子里的杂念排空后,开始细想近来发生的诸事。
首先,在有决定性证据证明冠月木示警的是其他人前,我不可能安然离开星罗城。这具偃甲身体很强,还家也很厉害,可惜我还没那个能力单挑所有修仙门派并护住屠苏他们。
其次,如姑冼所说,乐眺听到了我和骆丰的所有对话,并汇报给了罗誉,因此我体内有展榕的事才会被他们知晓;姑冼作为骆丰在没有防备、不受欺骗和胁迫的状态下供出的“主谋”,也和我一样上了冠月木示警的黑名单……
现在想想,今天堂上虽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和魔化人有关系,但姑冼刚才说的话又直接承认了、确实有魔化人在禁锢之间的下层,她态度倒是很坦荡,可这么重要的事就这么轻易地被罗誉他们略过了?难道说,正是因为魔化人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姑冼才锒铛入狱?但这也不可能一句都不提啊!更何况假设她被怀疑真的是因为魔化人,都已经严重到冠月木示警的地步了,她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地就被关入这里?陵越他们为我说话时还用夸我品行高洁?直接抓住这个点怼姑冼不就好了嘛!
好像不论怎么想都是矛盾的……上面那个思路已经走不通了,我需要换条思路。
“魔化人”的概念始于青玉坛……在青玉坛的时候骆丰是怎么说的来着?“此事尚且只有廖廖数人知晓,雷严前往始皇陵只带了他的亲信,即便他将此事告知诸修仙门派也无法证实真伪。我须得在走漏风声前,用灼血印把所有参与运送的下属和青玉坛内的魔化人都灭口,否则骆江必定无法活命。”
事实上骆丰确实通过灼血印将那些人灭口成功了,救骆江只是后一层的、他自己想要的结果,再往前推一层,他背后的主使者的目的是防止走漏风声,即便做不到,最少也要使“星罗城藏有魔化人”这种空穴来风的消息彻底坐实为谣言。可当初姜弘的死因是姑冼确认的,骆江是被姑冼罚入的禁锢之间,开启魔域入口的办法是姑冼告诉了骆丰,抓骆丰的行动也是姑冼亲自安排的人,甚至于从骆丰的角度出发、他的下属不知是栽赃还是坦白的幕后黑手正是姑冼……这些事如此息息相关环环相扣,若是听闻这些事中隐藏有魔化人的交易,我就不信以罗誉的谨慎,他会因为骆丰简单的杀人灭口而放过?他只会疑心更重!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了——他根本不知道!他所了解的骆丰仅仅是和青玉坛勾结在一起用玉横害人,并妄图开启魔域入口却被招来的魔藤反噬!
想到这里,承认自己是装昏迷、听到了我和骆丰对话的乐眺,他的态度就非常耐人寻味了。烈山部只是祖先师父的族群,百草谷却是他乐氏一门的根基所在,藏着魔化人这种秘密不上报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更多线索,他的事只得先码放到一边,接下来,躲不过去的展榕……我终于取出帛书,在昏暗的灯光下展开。
“天梁祭司展榕”
紧跟着标题的是一副工笔画像,画中的女人有一张微带方形的鹅蛋脸,远山眉荔枝眼,高鼻梁小鼻翼,双唇娇艳而唇角微勾,与我现在身体的容貌有九分一致,剩余一分不同者,仅仅是图上的她妆容精致眉目含情,笑得格外勾人。
“流月城天梁祭司展榕,年一百三十岁有余,系心魔砺婴同党及紫微祭司沈夜之下属,流月城一役三日前毙命于巫山,尸身沉入巫山水底化灰不可寻,大偃师乐无异、星海部百将闻人羽、三皇子(今宣和帝)亲见其身亡之经过并记述成页,已入档。”
“展榕貌美,常作娇弱温柔之态示人,以博之同情,实则法力高强剑术精湛,非宗师弗能敌也。本性癫狂好杀,戕害百姓以万者数;心无亲友纲常,因不和手刃胞弟于当场。”
这……展榕不是说她弟弟是自杀么?怎么到了这里成了她杀了她弟弟?我带着满腔的疑惑继续向下阅读:
“然其心思细密、诡计多端,行事不循常理,纵深沉如沈夜者亦对其多有防备,许之高位秘法以供驱策。”
后面则开始介绍展榕具体都干了些什么:将“断魂草会被投放于彭泽、浔阳二县”这一消息通知铁柱观,在铁柱观及周边修道者前去救灾时又指引妖族袭击铁柱观禁地,幸而诸修仙者及时回防才阻止惨祸酿成;操纵江陵的守城将领指挥守备军攻击逮捕海市妖族,使得人族与妖族冲突不断;与前七杀祭司瞳合作制出足以乱真的断魂草投放于上述地区以及广州沿岸,分散了众人对真断魂草的注意;以及,最严重的安陆男童失踪事件……苍了天了,我记得展榕是在偃甲谢衣死的那天晚上才拿到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到顾小鱼抢夺身体控制自己在巫山自杀,这期间连三个月都不到,她却搞了那么多事!幸亏她早早就死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哦不对,眼下她就活在这具偃甲身体里……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我立时想起姑冼提到的前往禁锢之间下层的方法,收起帛书和偃甲鸟,提起灯笼走出了石室。随着流水声渐近,隐隐有少女轻柔的歌声传来,宛如莺啼。歌声似巨蟒游走在石墙后,耳朵贴上石墙,我听清了歌的内容:
“惜我烈山子,身困星罗下。结庐少茅土,举目无血亲。
今朝尔既死,去干游四方。魂兮不可囚,魄兮勿长留。
随吾东游临海滨,天海一线合浪舟;随吾西游渡流沙,塞草遥飞递驼铃;
随吾南游感大泽,渚烟渺茫生群羽;随吾北游攀不周,叠琼泻玉迎龙归。
羲和炙,望舒寒,群星洄,彩霞氤,云楼半开天门闭,神子仙妾无白头。
唯谢地府幽廉君,明审善恶无贤愚。伯姆兄姊皆右列,忘川河畔话共丘。
来生盼无妖魔事,再结亲缘笑别愁。”
唱完这一整段,少女的声调陡然拔高:
“魂兮不可囚——魄兮勿长留——”
随着这句落下,我忽然发现周围变亮了,整个洞穴中石墙与地面相接处有幽幽的青色光芒透出,继而闪烁青蓝色荧光的液体自那处如喷溅的血液般迸射,它们“啪”地向左右分开,绕过立于墙边的我,顺带将我手中提着的灯笼染成了同质地的青色,奔向更远处。我不由得转过身来用视线追着那些液体,却见四周石墙下皆在发亮、四面八方皆是那液体向中央奔涌,中央是一座雕刻粗糙的石圆台。到了此时,整间石室已亮如白昼。
那些液体拍击到圆台石壁后自行旋转,旋转的过程中,有几个青蓝色的光球被甩出,分离后的液体变为平凡无奇的水,而光球落到圆台一侧竟化作透明模糊的魂魄,只是上面还缠绕着少许黑紫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