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背手站在窗前, 注视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老人已经年近古稀, 银发整齐地抹向一边,体型保持得仍然很好, 身上的定制高端西服干净整洁,连衣领的折痕都是最标准的尺寸。
远远望去, 好像一个老绅士站在那里,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在大开的门外走廊响起,是皮鞋底接触地板的声音。那人来到门前, 伸手轻敲敞开的门板。
“在想事情?”
亚瑟转过头, 他露出了笑容。
“哈瑞!真是好久不见。听说你之前受了重伤, 现在感觉怎么样?”
“虽然卧床三个月,但是现在已经痊愈了。”
哈瑞·哈特迈步走进来, 亚瑟也拉开主位椅子,两人坐在长桌旁。
“太好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亚瑟犹如慈祥关心的长辈一样, 他探过身体, 手指轻拍哈瑞放在桌面上的手, 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哈瑞,“哈瑞,不要再这么拼了, 你今年已经快四十七岁,不比以前……你该退居二线了。”
“如果我退居二线, 那这些任务又该由谁完成呢。”哈瑞轻垂眼帘。
“你该让那些年轻人大展身手了。”亚瑟说, “我知道你总是觉得年轻人毛手毛脚, 可你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放手——对某件事太过执着也不是好事。”
哈瑞微低头,似乎在思考。亚瑟也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半响,哈瑞抬起头,勾了勾嘴角。
“谢了,亚瑟。”他说,“我还可以拼几年。或许……等我五十岁的时候,我会选择从一线退出来。”
亚瑟看起来神情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哈瑞道。
“哈瑞,你为这组织已经贡献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亚瑟缓缓地说,“四十多岁,和五十岁不是同一个世界。你这些年来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活。你除了这个组织什么都没有,等你从组织中退出来后,你又要该怎么办?”
“凑合过吧。”哈瑞有些沧桑地轻笑,“有时,我觉得我不一定会活那么长时间。就像兰斯洛特……他不也是早上还和我们喝酒,下午尸首就被送回来了吗。”
“所以我才说,你应该选择一个不同的道路。……听我说,哈瑞。”亚瑟伸手握住哈瑞的手,老人的眼睛真诚地注视着他,“听我的话,退下来吧,去享受自己的生活、找个女人结婚,趁你还年轻。”停顿一下,亚瑟撇开了目光,“……如果到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哈瑞静静地注视着亚瑟。
“亚瑟,你还记得吗,二十五年前,你是我推荐人,是你推荐我进入这个组织的。……你是我的同事,朋友,也是我的老师。我们已经认识整整二十五年了。”
“我当然记得,孩子。”亚瑟抬起手,老人布满褶皱的手指划过哈瑞的脸颊,他轻轻叹息道,“二十五年真是漫长的时光……那时你是个比艾格西还年轻的小伙子,现在,你的脸上也开始有皱纹了。”
“是的。”哈瑞没有阻止亚瑟的触碰,他平静地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我认定的事情,不会悔改。”
亚瑟放下了手。
“所以,你还是要在一线呆下去,是吗?”亚瑟的神情仍然温和,声音已经有了些冷意,“你确定?”
“我确定。”哈瑞说,“我要找到杀了兰斯洛特的人。还有我之前受伤的事情……都太蹊跷了。如果不查明,我便永远不会罢休。”
亚瑟靠向椅背,他轻轻地叹息一声。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会对此抓着不放。”他说。他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资料,放在了哈瑞面前,“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调查,你看,这是我调查的结果。就等着你来拿呢。”
哈瑞坐姿绅士,他一眼都没有看那资料。
“你查到了什么?”他问。
“贝德维尔。”亚瑟说,“如果你看了这资料,就能够发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和他有关——我对此也十分震惊,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忠心的伙伴。”
哈瑞垂下头,他草草地翻了两下,又将资料推向一边,再次看向亚瑟。
“亚瑟。”他低声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你训我时最常说的话吗?”
“当然。我那时总是告诫你,穿上西服,就是金士曼的象征。代表了你愿意遵守骑士规则,打击罪恶,永远做一个好人。”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关于龙的传说?”哈瑞注视着亚瑟,他缓缓地露出笑容,“一个骑士勇敢地杀死了恶龙,他坐在了龙的尸首上,注视着闪烁的珠宝,他的身上慢慢地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最终,他变成了恶龙。”
亚瑟脸上的慈祥和蔼都缓缓褪去,他注视着哈瑞,目光已经变得冰冷阴霾。
“你都知道了,是吗?”他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哈瑞的神情变得有些失望和难过,“你是我们最尊敬的人,是你将我们引入正途……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亚瑟推开了椅子,他缓缓地走到了窗边,双手背后。
“因为我到了古稀之年,才发现自己的愚蠢。”他冷淡地说,“我一生在为别人的安危奋斗,可是到头来,没有人知道我做过了什么,而我这一生又留下了什么呢?没有子女,没有金钱,没有权力……只留一身病痛。”他转过头,看向哈瑞,“哈瑞,我不想让你到我这个年纪才后悔。我们总得为了自己争些什么。”
“这就是你杀了兰斯洛特的原因?”哈瑞声音平静,可是他的手指早就捏紧成拳,男人压抑地说,“那是我的朋友,我的战友!我们二十年的感情,就因为你——!”
“那只是一个意外。”亚瑟平静地说,“哈瑞,在这些特工当中,我一直都最偏心你。实话与你说吧,这个组织已经到了濒临解散的时候。所有抵抗的人都会死,可我不想杀你。只要你答应我不再管这些事情,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你不想杀我?”哈瑞冷冷地说,“你错了,亚瑟。在三个月前,你将我的行踪报给外人的时候,你就已经杀死了我——与你之间的情谊!”
亚瑟向后一步,他倚靠在窗沿上,嘴角划出不屑的弧度。
“所以……你此次前来是与我兴师问罪的?”
“如果你杀了我,我不怨你。”哈瑞低沉地说,“可是你害死了兰斯洛特。”
亚瑟撇开头,他又笑。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说,“你想怎么办呢?杀了我?你能下得去手吗,哈瑞·哈特?”
哈瑞猛地站起身,男人高举着手/枪对准亚瑟的头部,西服肩膀与袖子的布料拉伸着露出了男人的手腕。哈瑞上膛,对着老人,他的眼眸已经变得凶狠,胸前不断起伏。
亚瑟在枪管下,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看,我了解你,哈瑞。”他好整以暇地说,“你重感情。这对于特工来说,是大忌——不过,看起来你都四十七岁了,也没有改掉这一点。”
哈瑞咬紧牙关,又抿起嘴唇,他手臂顺着手指颤抖,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扣下扳机。
在他的枪口下,亚瑟笑了。
“听我的话吧,哈瑞。”他说,“为其他人犯险,值得吗?没有人会感激你的,何苦呢?”
“值得。”哈瑞说。
亚瑟的瞳孔猛地睁大,砰——!与枪响同时的,是老人猛地躲开的身体。子弹顺着他的耳边险险擦过。
“你——!”亚瑟的躲避乱了他身上的西服,也乱了他的心神。他不敢相信地愤怒的瞪向哈瑞。
“你老了,亚瑟。”哈瑞平静地说,“往前十年,你也不会如此狼狈。”
“你竟敢——你竟敢!!”
“竟敢真的扣下扳机?”哈瑞冷然地说,“我说了,我要为兰斯洛特报仇!我要保护我的朋友们!”
亚瑟是年纪大了,他躲避的这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就无论如何都再也没力气站起来。眼见着哈瑞神情冷冷地将枪口再次对准他,亚瑟慌了。
“哈瑞,哈瑞!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了我……”他慌乱地说,他伸手去抓哈瑞的裤腿,“我们……我们二十五年的交情啊,你还记得是谁在你第一次杀人后做噩梦的时候彻夜守在你的身边吗?是我啊!我把你当成儿子一样真心对待,你难道忘记了吗?我错了,孩子,我错了,是我老糊涂了,放过我,求求你……”
哈瑞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呼吸,他闭了闭眼睛。
“永别了,亚瑟。”
……
当哈瑞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在马路边等待他的梅林和艾格西立刻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