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酒轻轻地在晃。二十多年的陈酿,往空气里缓慢地一点点渗出勾人的味道。
对龙骁原这样习惯喝点酒的人来说,这个味道很熟悉了。算不上有酒瘾,只是为了在睡前清一清脑子。他这半年脑子总是围着一个人,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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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龙骁原接到上级指派的要案——一个月内,本市发生了十数起将人用迷幻制剂迷晕,盗走一只肾脏,部分肝脏等内脏器官的恶性案件,作案手法非常高超,并有极其先进的医学手段。留在受害者身上的伤口非常微小,短期内没有过分的生理状况异常,人在昏迷几天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并且,犯罪者有在作案期间完全屏蔽或改写个人助理数据的技术手段。
一些心大的受害者以为是醉倒后不小心碰伤了自己,甚至是在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状况变差去医院检查时才发现。
在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无端端丢失了重要脏器,这些受害者在网络上引发轩然大波,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整座城市。上级要求市局以最大力量迅速破案。
受害人之间毫无关系,选择是完全随机的,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原本都身体状况不错。
这是龙骁原带队以来,最为棘手的案件。受害者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时间又过去多日,一丝痕迹也没了,连案发地在哪也说不清。
对方掌握着最前沿的外科医学技术。警方请来的医学专家断定,这项技术至今没有应用到临床的,整个国内,除了OP研究所的研究团队,没有人有能力做到。
在丝毫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这座备受敬重的国际领先医学研究所的最优秀专家们竟然成了嫌疑人。
OP是国家级保密机构,龙骁原申请搜查证的时候,程序和流程比以往复杂了很多。经过层层审批之后,全面的搜查证还是没有批下来,只开了个口子,允许他们对研究所人员进行问话。
龙骁原平时虽然狂,知道搜查证批不下来之后一时有点脾气,但分得清轻重,用一根烟平复完情绪,立即带人去了OP那栋白色小楼。
整个研究所,岑云生是公认的顶尖科学家,他的项目是最高保密级,也是医学专家们判断唯一掌握了全部技术的人。
龙骁原把他列为重点对象,找了个密闭性很好的实验室单独问话。
全程视频记录上传。微表情分析,脑电波,心跳频率,皮肤电阻……生理数据同步显示在龙骁原的警用助理端。
龙骁原一手撑着阳台的栏杆,抿了一口烈酒,高浓度的酒精灼烧过喉咙,他的喉结轻轻一动,舌尖掠过发麻的唇。
那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一次问话。他甚至记得,岑云生当时说的每个字。
问话那间实验室是空置的,没有什么设备,临时放了一张长桌两张椅子。他们二人相对。灯光柔和,是让人舒服的光线,比警局的审讯室好多了。
“龙警官,您请问。”岑云生在他的对面坐下,摘下白手套,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骁原当时将背一仰,很随意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岑教授,咱们就放松聊聊。例行问话,没别的意思。”
岑云生坐姿端正地一点头,“好。”
他就像在出席一场学术会议。平静,稳重,严谨,没有情绪波动。
龙骁原看似真的态度散漫,只是闲聊的意思,实际上对显示在自己助理端的每一点数据都没放过。
先是问他最基本的问题来获取平稳状态下的数据。龙骁原问他年龄、毕业的学校和出生地等等,然后轻一笑,“你是个天才,22岁博士后毕业,26岁就当了大学教授,不过听说你不善言辞,潜心研究,于是28岁到了全球顶级的研究所。”
他松开一只手,拍了拍眼前的桌子,“就是这儿。现在,不到两年,你已经是研究所的核心人物。”
岑云生不松不紧地握着水杯,眉目间松弛得过分,像是在冥想,不像在接受警察问询,他轻一摇头,“如果大脑侥幸地在遗传方面得到了一点基因上的优势,那我的确算是天才。但这点优势不足以支持我走到今天。”
他直视着龙骁原的眼,语速缓慢,表情冷淡,像个AI。
基础的讯问技巧里有一项就是在看似随意的交谈里捕捉对方的敏感处,挑战对方最不自信的地方,以挫伤自尊而露出马脚。
而龙骁原从他的回答里一时判断不出他这是谦虚还是傲慢。唯一能确认的,是他的所有生理数据都相当平稳。
“岑教授谦虚了。”龙骁原客气地笑了笑,随即就换了方向,手腕上投出几张照片在桌面,“这几个人,见过吗?”
岑云生一一看过去,“没见过。”
龙骁原:“这么肯定?”
岑云生抬头,“肯定。我过目不忘。”
“人的记忆都有错的时候,再想想?”
龙骁原连追问,为的是看他的各项指标。
岑云生毫无避忌地看他,“我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