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陆离,今天这么早?”
“嗯,局里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
陆离今天七点多就回家了,他好好地陪母亲吃了顿饭,又争着洗碗,母亲拗不过他,便坐在小藤椅上,一针一线地缝一个布质的钢琴键盘。
陆离猜到了那个布钢琴的用处,但他没有再说诸如“做这些没用东西干什么”的话了,他权当没看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母亲的话。
“你那个朋友,是叫池震吧?”母亲忽然说起了池震,“你们局里没什么事的话,下次请他一起来吃饭吧,你买了那么多干货,又经常不在家吃饭,很久都吃不完的,浪费了。”
“他……他很忙的,上升期,得多拼搏一下。”
“哦?所以他是有机会升职了?是不是升队长?那就是你的搭档了啊,那更要请他来,我要拜托他多多照顾你。”
“妈,我是队长,怎么也是我照顾他吧?”
“嘿,你这性子还照顾人呢!”母亲咯咯笑了起来,陆离觉得自己莫名躺枪,但见母亲难得开怀,也不反驳,就那么开着玩笑糊弄过去了。
陆离觉得母亲今天心情挺好,其实,是他自己心情好而已。
他把池震扔到贺云飞的公司门口以后便去了找那个阿坤。阿坤对于他如此熟练地使唤他感到匪夷所思:“一般人总得来往个两三次才会这么顺当地使唤人吧?”
“我不是一般人。我有臆想症。”陆离面无表情地把王克的手机塞给他,“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个神经病。”
“我也是。”却不料阿坤反应十分平静,“我最严重的时候连哭跟笑都不会了,完全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感情,不,根本就不觉得自己还有感情这种东西,脑子好像麻木了,能思考,但思考的方式完全不同了,好像不是人了一样。”
“……对不起,我不是取笑你。”陆离愣了一下。
“缺乏适应的情感交流,我明白的。”
阿坤接过手机,插了根数据线,便开始破译,他一言不吭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翻飞,陆离抱着胳膊站在后头,心中开始猜想阿坤是因为什么而患上臆想症。
是跟他一样,一夜之间信仰之柱分崩离析,被最敬爱的人出卖,被自己奋斗的理想嘲笑吗?
陆离揉了揉眉心,使劲甩了甩头,把那些袭上来的可怕回忆强压下去,直到阿坤喊他的时候,他背脊上都已经爬满了冷汗。
“这个手机里是空的,只有一个通话记录,是你的电话号码吧?”阿坤让陆离看屏幕,“这个手机主人就是池震带你来的时候说的那个人吧?”
“嗯,他叫王克,是个通缉犯。”陆离点点头,“除了手机本身储存的东西,还能不能看看这手机有没有登陆过什么app,什么网站,什么云之类的?”
“理论上是可以的,智能手机和电脑一样,会保存cookies,但是这个手机格式化过,我得试试才知道能不能恢复。”阿坤说的术语陆离不是太懂,但他听他说有办法,便打算把手机留下给他,他给他一张名片,“那你再研究一下,有什么发现就打给我。”
“我不会打你电话的,你问池震,他知道该怎么联系我。”阿坤顿了顿,“说实话,你是池震什么人,他怎么会把你带过来?”
陆离诧异,“他从来不带人过来的吗?”
“不带,他说我是他的秘密武器,要是他的主顾知道我了,就会绕开他,把他踢走,所以他一直都不带任何人过来,他愿意带你来,那他应该是很肯定你不会踢走他吧?”阿坤自顾自地作了一番推理结论,“那他肯定很相信你,行吧,那我给你打个折。”
陆离失笑着说了句“那谢谢你了”,便转身回到了自己车里。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忽然开始在车里到处搜索了起来——既然池震没有出卖他,那董令其是怎么知道王克的事情的呢?
然后他就在后视镜的连接缝里发现了一枚半颗纽扣大小的偷听器。
陆离不动声色,没有拆除也没有破口大骂,他只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呵”地一下笑了出来,便拐了个弯,到海鲜市场去了。
洗完碗,陆离又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就看见搁在书桌上调成振动的手机嗡嗡作响,他赶紧接了,但对方已经挂断了,他滑了屏幕一下,才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池震打来的。
陆离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打了回去,“池震!你怎么了!”
“哇,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陆大队长!”池震说话大声得陆离把手机挪开了一点,“你真是贵人事忙啊!我打给你好多次你知不知道!还是你在报复我,报复我上次要你三催四请才回来?”
“……你喝酒了?”陆离没听见酒吧或者夜店的音乐声,他推测他在家里或者一些小酒馆喝酒,“你不是去找贺云飞吗,怎么……”
“找什么找!人家鸟我吗,我什么身份啊!我就一临时工!”池震咯噔一下把一瓶威士忌放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露台上,桦城的夜色多美啊,可是这样的美丽,怎么就容不下他呢?“我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陆离皱起眉来,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你喝醉了?”
“对!我就是喝醉了,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我说自己醉了那我就是没醉!”池大律师连醉酒的逻辑都别开生面,他哈哈笑了一下,返回屋里去又开了一瓶喝了一半的白兰地,“陆离!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很可怜的!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意外谁会知道啊,一个人在家喝醉了也没人照顾,一个人很可怜的!”
“……你在家是吗,我过来找你?”话虽如此,但陆离其实并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他早就查过那个登记的地址是假的了,他一直没去查真正的,他在等待某天他自己告诉他。
“一个人真的很难受的,黄嘉伦就是这样,他一个人待在屋里,只能打游戏,只有各种娃娃陪着他,他的三个兄弟死的死,陪老婆的陪老婆,搞生意的搞生意,他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很害怕,我知道的,我非常知道!”池震说着,鼻子都酸了,“他多害怕,他都跑来找警察了……我帮不了他,陆离,我帮不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都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啊,是我说他想太多,是我叫他自己回去的,如果我送他,他就不会死了!”池震哽咽了起来,可呜咽着呜咽着,却又呵呵笑道,“他死在地铁站了,也不错,起码有很多人,如果他在家里发病呢,可能会等到他尸体发臭了,才会被发现吧?”
“池震你在哪里,我来找你。”陆离咬了咬牙,单手拿起挂在门后的外套,就准备出门。
“桦城不会在乎这么一个宅男的死活的,它那么美丽,却又那么无情,它不在乎我们,我们就像蝼蚁,渺小得不堪一击……”
池震的话越来越没有逻辑,也越来越像背诵什么文章,陆离知道他每次说这种话就是十足迷糊了,估计是快要醉得不省人事——不省人事也好,起码只是睡在家里而已,不至于发些什么酒疯,“你是不是很困?不如你到床上去睡一会吧?”
“桦城不在乎的,没有人在乎……”池震呢喃着,浓重的鼻音像感冒未愈,“就算我走了,也没有人在乎……”
陆离定住了,他搭在门把上的手静止了,他终于听出了池震打电话给他的意图了。
不要踢开我,不要离开我,请你相信我,我没有出卖你。
“我在乎。”陆离眨了眨眼,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水珠,他诧异地抬起手,才发现那是一滴泪——他果然还是没病好,他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什么会哑着声音对池震说“我在乎”。
陆离擦干了眼泪,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重重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鼾声,顺着电波信号爬进他的耳朵,酥酥麻麻的痒。
陆离又不知怎的叹了口气,摁掉了电话。
希望他明天醒来不会感冒。
53
池震是被冻醒的——哪怕是气候潮热的桦城,破晓时分也还是凉气渗人,他瑟缩着打了个喷嚏,揉着睡得僵硬的肩颈,跌跌撞撞摸摸索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而宿醉的头痛则让他爬到半路就复又重重地趴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