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悬在沙发边上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池震半睁着眼睛伸手去捞，迷迷糊糊地碰到了通话记录。
他猛地坐了起来。
天啊，他怎么给陆离打了那么多个电话？！
而且，最后那通居然是接通了的？！通话时间还有五分多钟？！
池震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懊恼地仰面躺平，手臂横过眼睛，拒绝接受这个现实。
职业使然，他很少喝醉，哪怕在夜场里工作也是能骗就骗，因为他知道酒后吐真言是多让人后悔的事情，他昨天喝了那么多酒，天知道他跟陆离都说了些什么，天知道陆离听了以后会怎么看他，要是他知道自己不仅关系着董令其，还有同哥，还有陈先生，还有他姐姐的案件，还有他因此而埋下的仇怨……
也没什么不好的。
池震忽然想通了，要是陆离全都知道了，他反而好办了，他不认为陆离会继续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这样一来，就不是他不愿意干，而是陆离极力把他赶出刑侦局，他就一点责任也没有了，再也不必左右为难。
真笨，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方法呢？
池震爬起来洗了把脸，他擦着一脸的冷水，摸了摸自己泛起了青色胡渣的下巴，忽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点虚伪。
他是真的想不到这个方法，还是不想用这个方法？
事到如今，他也不必欺骗自己了，他的确舍不得离开，他现在能名正言顺地做对得起良心的工作，有固定的薪水收入，有能插科打诨也能良好合作的同事，他好不容易找回了一点做人的感觉，他不想再回到从前那种分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人话还是鬼话的生活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池震朝镜子里的影像自嘲地笑笑，他不要你了，这个城市，谁都不需要你。
陆离的电话在池震慢悠悠地吃着鸡蛋三文治的时候打来了，池震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他要让他滚蛋的准备，按下了“接听”。
“池震你在哪里，我来接你。”陆离连个“喂”都没说就径直发号施令，“贺云飞死了，是真正的谋杀，你赶紧梳洗，我在车上了，马上接你到现场。”
“贺云飞死了？！”这个消息过于震撼以致于池震忽略了“我来接你”的询问意味着什么，他甚至也没来得及细想就报了真实的地址，“他是怎么死的？！”
“谋杀，在欣悦酒店的洗手间发现的尸体，具体情况还要去现场才知道，我还有五分钟到，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好了好了，我穿个衣服就下来……咦，你怎么会一大早在这儿附近？！”池震这时才反应了过来，“我，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
“进隧道了，见面说。”
陆离却没给池震确认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线，池震愣了十秒钟，脑子才开始转动。
所以，他昨晚并没有酒后失言，是吗？
池震满腹疑惑，直到他看见陆离的车停在他家楼下，才一拍脑门想起另一件更不合理的事情：他怎么就告诉了陆离他的真实地址？！
哎，后遗症后遗症，一定是宿醉让他智商下降了，池震使劲拍了自己两个巴掌，从车上下来的陆离诧异地捉住他的手，“你提神醒脑的方法怎么这么独特？”
“没，有蚊子，哎，死蚊子！”池震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手，露出招牌的敷衍假笑，陆离懒得理他，甩给他一份资料，“这是贺云飞的资料，我把他们四个室友的资料全调出来了，你抓紧时间看。”
“好。”池震接过资料夹，却发现资料夹里还附带着一包药丸，他诧异道，“这是什么？”
“解酒药，赶紧吃了，到了现场可别像个白痴似的。”陆离这话说得非常平淡，好像那药是自己长了脚爬到池震手上的而不是他放上去的。
“哦，谢谢，谢谢……”池震赶紧撕开包装把一颗飞行棋大小的药丸塞进嘴里嚼，“你给我买解酒药，就是我昨晚真的喝醉了给你打电话了？”
“你自己不会查电话记录吗？”陆离倒是大方承认，“你唱歌好难听。”
“哈啊？”
“你喝醉了，什么话都没说，就一个劲儿地唱歌。”陆离编了个谎言。
“……我在唱歌，你就听我唱歌唱了五分钟？”可惜池震没上当。
“……我以为你在什么不方便直说的地方，所以假装醉酒，信息隐藏在歌词里，谁知道你是真的醉了！”陆离耳朵发热，没想到池震一下就戳破了他想了一夜的借口，只能干咳两下继续编，“我觉得我们要约定一个暗号，以后一说这个暗号，我们就知道对方身处险境，言不由衷，另一方才好想办法救援。”
“以后？”池震一愣，那解酒药被他嚼碎了，味道有些苦，但到了喉咙里反而回甘，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用不上当然最好，但做我们这一行，以后的事情很难说。”陆离又再一次说了“以后”这个词，池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他说“以后”时语气略重了些，“你鬼主意多，你想一个吧。”
“我？”池震用力把药丸碎末吞下了，他舔了舔唇，嘴巴抿成了一条向下微弯的弧线。
他在思考，思考陆离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离见他迟迟不愿开口，知道他心中仍然害怕自己被抛下，他站直了身子，两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不催促他，却也紧紧咬住他，不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没有选择。”池震终于决定了，“那暗号就是‘你没有选择’吧。”
“你没有选择？”
陆离重复了一遍，池震点头。
“你没有选择。”
陆离又说了一遍，这次他是用肯定句的语气说的——而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捉住了池震的手，把他拉到车里去，“跟我走吧。”
“……哦。”
池震把头埋到资料夹里去，在A4纸的掩饰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你该不会给我吃的假药吧？”池震忽然道。
陆池诧异极了，“哈啊？”
“我可能要暴毙了。”池震放下资料夹，扯住陆离正要打着车钥匙的手，把他拉到跟前，把他一边耳朵按到了自己心窝上，“你听！”
“……”
扑通，扑通，扑通。陆离听见的是一片快速有力的心跳声。
“听到没？”
池震弯下腰去，在陆离耳边轻声说道，“它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