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辞闻言，眯着眼又仔细看了看那人，身形倒是极像，但，当不是同一人才对。

轿中人身着绯色衣，墨色的长发任由着风的侍弄，看不清脸，迎着日头，下半张脸上似乎还反射着光，教人睁不开眼，对了，面具，那人还戴着张银面具，确是极怪异的装扮了。

“小兄弟是外地人吧？这可不是城主啊！”满面胡茬的一个中年人突然开口道，也不在意花朝往旁边退的小动作，继续解释道：“虽说城主也是身红衣，可要算起来，那是为了表示对山神大人的尊敬，特意改的，看见没，那种漂亮的红色，可是我们渭城山神的标志！”

“山神？”月夕不禁问道：“所以，那轿中人是山神？”

“嗨！那哪能呢？”男人摆摆手，笑道：“那位呀，是今年的神子，代表山神游街，接受百姓朝拜，以保我渭城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许是向这么几个外乡人讲述山神的光辉事迹能让他获得莫大自豪感，男人竟是一股脑地从山神降世开始，絮絮叨叨扯出渭城这十年的历史，看那一身打扮倒是像个猎户，未辞却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看着功底，要不是个说书人简直是屈了这份口才。

十年前，渭城曾发过一场大水，连绵下了几个月的雨未曾停歇，淹死、饿死了不少人，好不容易盼到雨停吧，偏生又起了瘟疫，来势汹汹，不过七天，又死了数百人，比那洪水还要更骇人些。

奈何城里的大夫，皆是医术不精的半吊子，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遑论研制药方。朝廷上又派人封了城门，摆明了要让这渭城百姓自生自灭，无奈之下，老城主竟是舍了自己的幼子，用以祭天。

想不到，这一祭，倒真是给他们祭出个神来。

“那一天，本是乌云蔽日，衰草连天。”男人一顿，清了清嗓子，眉飞色舞，又道：“可忽然之间，绯红的桃花漫天飞舞，半年未见的阳光照彻阴暗，远处竟出现一抹红色比那骄阳更加耀眼，待众人凝神定睛，竟是山神脚踏着七彩祥云而来，救我渭城百姓于这生死存亡之际！”

忽略掉那一长串的修饰和形容，就只剩下一句细枝末节，是那个所谓的山神救了这一城百姓，如果猜测不错的话，那个用以祭天的幼子，怕就是先前他们所见的那个红衣城主了。

但，这番话的真假，着实有待考究。

山神这种存在，未辞自是不信的，但这到底是百姓无意的谣传，还是那城主的刻意造谣……

“那山神是怎么救人的啊？挥一挥手，起死回生？”花朝显然也是不信，只当是这人的一番吹嘘，刻意挑了个“好问题”想要让那人认清现实，却不料那人仍是应对自如。

男人答道：“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山神赐下了一味良药，解了我渭城百姓的疫病，后来那药索性就交由城主府种植，每月发放，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服用。”

男人叉着腰，看到这满城繁华甚是欣慰，还朝未辞等卖了个关子，问道：“你们可在渭城内见过医馆或是药铺？”

月夕细细回想一番，轻摇摇头，男人便更加得意道：“那是自然，有山神庇佑，区区病痛怎能纠缠到我们身上！”

“你们几个都是白白净净的，一看身子骨就不结实，既然来了渭城，干脆去山神庙里拜拜，沾沾福气！”

花朝噘着嘴正欲反驳几句，未辞反手将其拦下，淡淡向男人点头，道了一声“好”。

……

若说渭城主城的繁华能有七分，那今日所见的山神庙可就占足了十分了。

三人算是去得很晚了，可那乌泱泱的人群半点没有要消散的意思，无奈，只能是摩肩擦踵胡乱挤上一通，好不容易进了庙门，未辞却是有些怀疑这里头的人是不是都被下了禁言术了，和外头的混乱比较，里头实在是温和得不像话，又或许是这位山神的魅力太大，仅靠着个石像便能完全镇住场子。

青石板铺的路，左右望去都是长势极好的桃花，一树芳菲，分出的枝枝叶叶上又都系满了红绸，随风飘扬，又是一番格外好的景致。

走进了些，拈住红绸细看，竟是用簪花小楷写满了祈愿，或求金风玉露一相逢，或求多子多福泽后代，凡是期冀的，不论类型，都题得无比郑重，这般看来，这位山神倒是个全能的了。

“这位郎君生得好生俊俏，可要许个愿，便不收你的钱了！”

思绪忽得被打断，转头却是一个笑得热烈的女子，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红绸笔墨都被塞进手里，这才反应过来，道了声“多谢！”

提起笔，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一介长老，却是寄希望于鬼神，但放回去，又实在是辜负别人的好意，回想起五师兄在下山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着实无奈，到底还是题上字，选了一出桃枝系上。

至于许了什么愿，且看那飞舞的红绸墨迹未干，仅仅四字。

“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