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军大败。</p>
章邯得胜归来的那一日，我站在军营外等他。</p>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如此之大，又惶惶无声，天空灰蒙蒙的，雪花如同无数轻薄的羽毛一般从天上降下，穿过树木丛林，铺天盖地而来。</p>
只不多时的功夫，天地间已经是一片苍茫。</p>
寒气入骨，我冷得打了个颤。</p>
大氅根本不抵用，暖手炉也已经没了热气。我跺了跺脚，又向着掌心哈了两口气。</p>
“大军还有五里。”</p>
众人脸上露出喜色。</p>
突然之间我想起来一回事，方才总觉得有些不对，现下才反应过来，我如今的这副形容，就像是在风雪天等待丈夫归来的贤惠妻子。</p>
虽说的确不是如此，可一旦有了这想法，便再也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耳根竟也有些发烫。</p>
靠！不等了！</p>
我猛地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撩起用来防寒的厚厚门帘，再狠狠甩下。</p>
营帐之中烧着炭火，温暖而干燥。</p>
我将大氅脱下来扔在一边，换了个暖手炉捧着，舒舒服服缩进了软榻里。</p>
嗯，巴适得板。</p>
反正章邯是要回来的，等不等都会回来，我又何必在外头吹冷风呢？这种事情就交给他的忠心副将们好了。</p>
正是我昏昏欲睡之时，忽听营帐外一阵骚动，我揉着眼睛清醒过来，想来是章邯他们回来了。</p>
的确如此，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营帐的门帘就被撩开，那人走进来，带了满身的风雪。</p>
我站起来迎了上去。</p>
“章邯。”</p>
他冲我笑，却掩盖不住满脸的疲惫：“我回来了。”</p>
脚步立时顿住，我将暖炉送到他手中。</p>
却不想便被他握住了手，轻轻一拉，就进了他怀里。</p>
他的盔甲上还带着凉意，我呼出的一口气顺时在盔甲上腾起一层水雾，又迅速散去。</p>
我想推开他，却又觉得他约莫是想找一个安慰，便没有说话。</p>
少顷，章邯才松开我，脸上复又带上了惯常的笑意，歪着头打量我，道：“听说原先你在军帐外等我？”</p>
我瞪了瞪眼，心说到底是哪个憨憨把这种事情都和章邯说？</p>
“我……”</p>
还没等我找个借口说上一句解释的话，章邯向我凑近了些，又问：“而且，据说还脸红了，这是什么道理，嗯？”</p>
尾音是故意压低了的，深沉好听，我不由心底一颤。</p>
所以到底是哪个憨憨在章邯面前扒我黑料！我要把他的舌头拔下来！</p>
“好了章邯！”我怒气冲冲地转身走的离他远了些许，才又转回去，“我有话和你说。”</p>
章邯一愣，眼中的笑意变得有些古怪：“哦？”</p>
“不是我想和你说的。”我顿了顿才开口，“是晓梦想与你说的。”</p>
听到“晓梦”二字，章邯的眸色在瞬间沉了下来，聪慧如他必然已经猜到，我所说的晓梦并不是指从前天宗的我，而是前一世的，真正的晓梦。</p>
屋外想起了滚滚的雷声。</p>
果然，天道又想干预此事了。</p>
章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向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可我却没有理他。</p>
“之前第一次被雷劈的时候，你见到的就是她。”我放大了些声音，以免被雷声遮掩，“只不过现在，她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p>
章邯下意识道：“怎么会……”</p>
“对，就是如此。”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多做解释，“她想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啊！”</p>
天雷已经降下来，狠狠劈在我身上，后背传来一阵凉意，我又闻到些衣料烧焦的味道。</p>
“白楚楚！”</p>
“你别过来！”我向后速退了几步，“她让我给你带的话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p>
话刚说完，又一道天雷正中我后心，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p>
其实我不是没猜到天雷会劈到我身上，只不过我答应了晓梦一定替她把话带给章邯，既然如此，这句话何时说都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被劈的早些和晚些的区别。</p>
“白楚楚你他娘的疯了吧！”</p>
我被那声音吓得猛一愣怔，待看清来者时，我更是觉得意想不到。</p>
来的居然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山天乩宫的楚岚君。</p>
此时天雷已经停了。</p>
楚岚君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也不顾章邯还在一旁，就开始教训起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天雷都劈下来了，你是听不到吗！”</p>
那我不是莫得办法嘛。</p>
不过这次倒是的确不一样，前世晓梦的魂魄被我捏碎之后，天雷再劈下来，也就不会把她给劈出来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是对的。</p>
“楚岚君，我有话问你。”</p>
*****</p>
“什么？”楚岚君像是没听清一般，“你说什么？”</p>
“我说。”我将双手环在胸前，“你肯定听清我说什么了。”</p>
见我与要事和楚岚君相商，章邯自然就把营帐让了出来，自己去处理别的军务了。</p>
而我向楚岚君所问的，实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问的。</p>
——你有没有办法，切断这个世界和天道的联系。</p>
我之所以会一直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完全就是因为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时刻监控，如果要阻止这件事的继续发生，就必须从根源上切断。</p>
根源——就是天道。</p>
他又将我重新打量了数次，到了最末，嘴角竟勾起一丝诡异的笑：“白楚楚，你真是个疯子啊。”</p>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他的话表示了不痛不痒，早几年的时候卫庄就说过我是个疯子，这些年我也足够正常，先暂是时候再疯一把了。</p>
“不疯魔不成活。”</p>
楚岚君转了转扇子：“你可拉到吧。这真是要与天抗衡啊。”</p>
我道：“我读初中的时候很喜欢沧月的听雪楼，里面有个角色叫迦若，他说过的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即使是月沉星坠逆天悖命，我也要改变所谓的宿命。”</p>
天欲灭我我灭天！</p>
楚岚君少有地愣住了。</p>
我继续笑着开口：“而且，你不也说过，想看看我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么？”</p>
楚岚君争辩道：“那我没让你这么嚣张！”</p>
“可除此之外——”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再想不到别的方法，让我继续下去了。”</p>
无尽的沉默。</p>
只片刻的功夫，我的脑内想过无数结果。</p>
“好啊。”</p>
只是未曾想到过这一种。</p>
见我没有反应，楚岚君又说了一遍：“好啊，我帮你。”</p>
*****</p>
泗川郡峨眉山天乩宫。</p>
都说天乩宫是离上苍最近的地方，实则九州大陆上有很多山脉，海拔远远高于峨眉山。如果在地图上绘制山脉图，其实峨眉山根本不值一提。</p>
但这里却因为天乩宫的存在，而使人不得不心生敬畏。</p>
“天乩宫之所以选在峨眉山建造，是因为峨眉山中有一颗山蜃珠，集天地灵气，以滋养万物。”楚岚君边走边道，“是以此处才能养得出《山海经》中才有的重明鸟。”</p>
我敏锐地get到了他话中的重点：“山蜃珠？你的意思是，天道的存在和那颗山蜃珠有关系？”</p>
楚岚君眯了眯眼睛：“你很聪明嘛。”</p>
我心说那我能不聪明吗？</p>
“山蜃珠在山腹中，我来这里的时候，先人就已经开辟好了通往山蜃珠的道路，天乩宫称之为‘通天梯’。”</p>
虽然是往山腹中走的，却叫通天梯，倒是有些怪异。</p>
楚岚君转着扇子打开了后山的那扇青铜门，道：“进去吧。”</p>
这里我来过。</p>
往前走了不多时，果然就见到了石台之上，我的那位便宜母亲。</p>
她仍旧是岁月不侵的模样，眼角妩媚风姿绰约。</p>
见到我，她倒是毫不意外，只是冲我笑：“楚楚，你果然来了。”</p>
我果然……</p>
这才想起来上次离开时她与我说过的话。</p>
——白楚楚，天道无情，当你有一天真的想要反抗天道的时候，你还会再来的。</p>
所以现在，我回来了。</p>
通向山蜃珠的通天梯入口，就在迟紫一所在的石台之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