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久麟?”
她显然也在看到我长相的一瞬间知道了我的身份,听我喊她的名字,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没大没小。”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白久麟看了我一眼,指了指一边的座椅道:“坐吧,还站着干什么?你是白亦非的女儿吧,瞧这模样还有表情,啧啧啧,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乖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随后也坐下,又拿起梳子开始梳理她的长发,一时间我也找不到话题,场面还挺尴尬的。
我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是白亦非让你来看看我死了没的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又说了下去:“哼,臭小子明明知道仅仅把我关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白久麟见我不说话,便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应该是在这里很久了,也已经很久没有人和她正经说过什么话了——而且看样子是白亦非把她关在这里的,以及她其实并不知道白亦非过世的消息。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和白亦非不一样,是浅浅的墨色,眼神是一个女侯爵该有的凌厉与高傲。
“白亦非死了。”
她梳着头发的手顿了顿,遂又继续梳下去,只是轻轻问我:“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于是就道:“你听见了。”
“是啊……我听见了,听的很清楚很清楚。”
或许是常年不说话的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声音变得有一点点奇怪。
她问我:“他是怎么死的?”
“战死。”我接下来的话将她略带期待的目光压了下去,“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白久麟沉默了。
很久很久之后,她突然问我:“小丫头,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我想拒绝,可意料之中,她的那句话根本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就算我在心底咆哮我不想听,但我的身体还是很诚实——至少我没有摇头或者直接转身就走。
白久麟见我没有离开,有些得意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那副样子与白亦非很像,连勾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不由想感叹,果然是生子如母。
“你说吧,我在听。”
她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那里面的人华贵又美丽,皮肤因常年晒不到太阳的缘故十分雪白,与纯白的长发十分相配。
不得不承认,白久麟真的很美,而且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生在雪衣堡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从小长在天宗,就算这两年被白亦非和明珠姑姑揪着练形体,也还是一股放浪形骸的味道。
“世人皆以为我能够经年不改容貌是因为修炼了奇异的功法,实则不然,我不过是杀了鲛王得到了他的内丹。”
不过是?
我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能把杀人的事情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实在是对生命的极度不尊重。
人命不该如此轻贱,谁都无法决定他人的命运。
白久麟用手指缠绕她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道:“你应该也知道,韩安当年还是王子的时候并不受宠,但他有野心,一手策划了百越的内乱,趁机将韩楚联军派入百越腹地。那时候我还是白家主人,率领白甲兵深入百越,亦非当然也在我身边。
“在百越他救了鲛王并与之成为挚友。天泽喜欢招揽能人异士,但这位鲛人的王却是被他绑去的。鲛人天性温柔不好战,但其恢复能力很快又加之行动灵敏,如若加以训练必然会成为一支足以奇袭敌军的强大队伍。天泽绑架鲛王就是为了让鲛王号令手下鲛人为其服务。
“鲛王誓死不从,好不容易从天泽宫中逃脱,彼时我们正围攻百越王都,他脱力倒在我军阵前,亦非救了他。从此以后两人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盯着她,想来我的眸子中有隐隐的怒火。
白久麟必然是看懂了我的眼神,无奈之下只得继续道:“彼时我修炼的采阴补阳的功法来维持容貌与功力,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鲛人内丹可助人永保容颜长生千年。鲛人多半住在碧落海,很少上岸,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鲛人,我当然高兴——我怕自己再用原法修炼会走火入魔,所以把他杀了。
“在那之后亦非就对外宣布我战死的消息,百越一战结束后,他将我秘密带回雪衣堡关入地下。”
她杀的可是他的挚友……或许还有他最初的热情与信念。
我冷冷道:“如果有人这样对我的好朋友,我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我真的有值得我付出性命去保护的朋友吗?
白凤不算,我们只是交情淡如水的普通朋友。韩非的话,他自己就是主角。至于卫庄——他太强了,没有我保护他的机会。
这样想起来,我唯一一次拼命,居然还是为了白亦非。
真是浓浓的父女情。
“但其实啊……你或许不知道——彼时我也不知道——”白久麟的眉目间有浓浓的倦意,“长生才是最大的折磨。”
我当然能懂,在漫长的毫无边际的岁月里,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从黄发幼儿到耄耋老翁,你却还是一如既往。
多么可怕而又无助,多么绝望而又脆弱。
可是总还是有人想追求长生——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想试一试。
我突然想到祠堂里燃着的人鱼烛,似乎也是和鲛人有关,便问白久麟:“祠堂里的人鱼烛是怎么回事?”
白久麟敛着眉目,眼神恍恍的落在我身后的不知何处,仿佛是在我身后看到了什么。我没有回头,还是牢牢盯着她。
“鲛王死了,鲛人们为他复仇,来了多少我杀了多少,尸骨成山,再后来……”
我打断她:“不必说了。”
再后来,你就把他们都做成了蜡烛。
白久麟先是一愣,随即又轻轻笑了几声:“看来亦非把你保护地很好啊——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
我淡淡道:“我回白家不过两年。”
本来他大概以为时间还够,可以等我长大再慢慢把事情都告诉我,只可惜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是太少——两年,一切都还不足以。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娘是什么人?”
白亦非临死时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我母亲的东西,后来回到新郑我好好研究了一番,发现玉佩上刻了一只重明鸟,但我翻遍资料,也没有找到和重明鸟有太大关联的线索。
白久麟“啊”了一声,才道:“我怎么会知道,臭小子成亲的时候只派人端来一杯喜酒。”
我点了点头,想来在她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的答案,我并没有特别失望,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站起来:“就这样吧,我走了。”
我想着白亦非和白久麟的关系或许较为寡淡,白久麟一代铁血女侯爵,常年在外征战,很少有时间和白亦非好好相处。
而白亦非年少成名,性格傲然,和其母亲若是意见一致还好说,意见相左必少不了争吵——久而久之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母子情也就消磨在一次次的争吵中了。
最后白久麟杀了白亦非的好朋友,母子之间常年累月积攒的矛盾在一瞬间爆发。
再然后,就是我今天见到的局面。
世事浮沉,笑看红颜,不闻岁月变迁,看日月化作了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