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愣了片刻后,唐文章默默说了句“我招,”接着又忽而涕泗横流,崩溃大哭着将原委道来。
原来,三年前唐文章曾背着唐老爷赌博,欠下巨额赌债,又不好找父亲要。正好父亲把那次走镖任务给了他。一路上,他见同行好动员,便商量着演一出被劫的戏码,把运的巨额银钱独吞了。末了他不忘塞了些银子遣散同行,同时堵了他们的嘴。
不料只有张家兄弟不肯同流合污,执意不要封口费,还嚷嚷着回去报官。情急之下,唐文章雇人杀了赶去衙门报官的张家兄弟。为了让张家找不到尸体,唐文章还丧心病狂地吩咐刺客将张家兄弟分了尸丢进水里。
听到这儿,玄逸脊背一凉——难怪他在漩涡中看到的是无头无四肢的血肉团,也难怪这邪物对唐家恨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成了大凶——见唐文章带着金镶玉符咒无法近身,子不教父之过,邪物自然而然就想到是唐老爷纵容,这也是情理之中。
最后,县衙给三年前这一桩翻了案,判了唐文章秋后问斩。
出了县衙,玄逸对泖柳道:“师傅,如今唐文章画了押,咱们这就去唐家告诉那邪物,让他离开唐家吧。”
泖柳望了望天,闭了眼道:“方才我已经偷偷开了通灵,把这边的情况给那邪物听了。他说他便是张家兄弟中的兄长。他对结果挺满意,说他愿意离开唐家。”接着,他睁开双眼,接着道:“我已经把他超度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去候着投胎了。”
玄逸一边惊愕于师傅动作之快,手段之隐蔽,一边暗自欣慰,唐老爷终于该是好了。可当他回到茅屋,看着泖柳又拿出小酒壶喝个酩酊大醉时,他才想起:尽管他二人如今这般是为唐家,可他们毕竟是抓了唐家儿子,唐家又怎会真的高兴起来?难怪师傅不肯再回唐家。
以往师傅只偶尔与唐老爷对饮,如今怕是又要一人独醉了。
翌日一早,玄逸便听说,唐老爷好了,可唐夫人因儿子的事伤心过度、整日以泪洗面。
玄逸摇摇头~明明自己做了正义之事,可想着唐老爷平日里慈祥的模样,如今心里却说不出是何滋味来。
正想着,只见泖柳已经戴上他那顶破旧的道冠,背了个布包,拍了玄逸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这里为师住腻了,走,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去别处发财去!”
玄逸自是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走,有些事就是很微妙,人□□故,从来说不清道不明。那些不敢或者不能插手帮忙此事之人,或许和唐家关系仍会永远交好。可师傅全心为朋友做了这么多,今后却再无颜面对唐家~包括自己也是亦然。但即便是再重来,他知道、师傅和自己一样,也都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玄逸想安慰师傅几句,便开口道:“师傅,唐老爷应该能明白你的用心……”话未说完,就见泖柳一边转身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一边不屑地说道:“小兔崽子,为师玄门中人,怎么会在乎这点儿私情?快收拾吧……”
师徒二人一路无话,走了一整天的路后,远远地看见前头一座桥下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泖柳这才恢复了往日的不着调,喜上眉梢道:“徒儿,咱们这是到了寒城了,且还赶上了寒城有名的花灯节。节上少不了吃吃喝喝,走,咱们快去~”
虽然师傅只惦记着吃喝,但这至少说明他情绪恢复了些,玄逸暗喜,点点头随泖柳一起加快了脚步。
灯节上人群熙熙攘攘,花灯也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泖柳笑呵呵地找到一处人群稍微稀疏的空地,支起包里带着的“金牌算命”招牌,对玄逸挤眼道:“这么多人,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玄逸头一遭对这样的师傅如此赞同~以前他总觉得师傅这样蹦蹦跳跳地太失身份,可如今看来,管他靠谱不靠谱,师傅他老人家高兴就是了。
看着眼前的花灯,玄逸不由想起年幼时的情景来。那时候父母还在,他骑在父亲肩上,与母亲相视而笑,接过母亲踮脚递过来的墨梅花灯,看着那暗红色的灯光把母亲的笑脸映得更为灿烂。
想着这些,他眼眶一酸,对泖柳喊了声“师傅我去逛逛~”
泖柳此时正对一个求姻缘的姑娘眉飞色舞地忽悠着“你那未来夫君是个相貌俊俏,出手阔绰之人……”也无心理他。玄逸嘴角微微一扬,在街上信步走了起来,边走边寻找幼时灯节的影子。
热闹是不减当年,可惜走了半天也没见墨梅花灯,玄逸百无聊赖的走着,忽然眼前一亮,发现几步之外树上挂着的一盏墨梅花灯,便赶紧走了过去。
“老板,付钱,不用找了。”未及走近,那墨梅花灯便随着这道好听的少年声音,被老板从树上取下了。见老板把花灯给了一位一身黑袍,身形颀长的少年,玄逸心头一凉,折身要走,只听老板问道:“这位公子想要哪盏?”
玄逸沉声道:“墨梅的可还有?”
老板蹙眉道:“不好意思,墨梅的只这一盏,被这位公子先买了,有红梅的您要吗?”
玄逸摇摇头,正要离去,却听着那道好听的男声再次响起:“哥哥若是喜欢,我送你便是。”
玄逸一怔,恰与已回过身来的少年目光相遇。少年正弯着双眼对自己笑着。他身形挺拔修长,个子比自己还高一些,但看面貌,顶多十六七岁。在灯光的映衬下,少年的样貌夺目逼人,皮肤白的发亮,一张轮廓过于精致的脸,一对勾人摄魄的眉眼,配合他明明青春洋溢却又难掩气度的微笑,让人别不开眼,再加上他身旁花灯映来的红晕灯光,显得他更是俊美不似凡人,饶是玄逸一个男儿身,也难免看得呆了片刻。
待回过神来,玄逸才发现少年已将手中的墨梅灯递了过来,赶忙拱手道:“多谢这位小公子,不过不必了。”
少年朝玄逸上下大打量一番,啧了一声道:“真是幸会!我才被师傅逐出仙门,就遇上个修道的前辈~”
玄逸垂首瞥了一眼自己的白袍,心思自己穿着这么朴素的白袍也被少年看出来是道士,倒也着实不易。
见玄逸脸上忽明忽暗,少年挑了挑眉,牵过玄逸的手,将花灯往他手上一放:“哥哥就收下吧,我正想早日再拜个师门,正好就遇着你了,可否引荐一下师傅?”
玄逸第一次被人这么握着手——低头见少年那颀长的手还没放开,只觉有些尴尬,再加之少年比他高一些,他这么近与少年讲话,还要微微仰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便退后了半步。
玄逸料想他只是个纨绔子弟,便有些严肃地说道:“不知公子为何被逐出师门?修道可不是轻松之事。”
少年听罢,低眉别眼,给了玄逸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侧脸,低声道:“因为恋上一个对我无意的人,又执念太深。”
玄逸闻言一滞~想来少年并非纨绔,也算个重情重义之人。如此说来,自己引荐一下他倒也无妨。想着,玄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