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拖泥带水，不用掺杂其他——

烟在嘴里叼久了也会索然无味，陈流氓伸手摘下，掐住烟头用力按灭，确定不会死灰复燃才松开五指。指上粗粝的老茧子一遍一遍摸过那层薄薄的烟纸，手上的力度却温柔的好似对待情人的身体，细致用心到了十分。

这个模样的陈子墨如教沈璇撞见，只怕会翕动唇角，惹他冷冷一笑。

只是老流氓的手，他的心，此时此刻，究竟抚摸的是谁？

陈子墨拒绝细想，他握紧椅把，像个普通人那样徒劳无用的深深呼吸，借以平复突然间涌起的种种情绪。

丝弦一般透明的、纤细的却又无比锋利坚韧的痛苦，在这一刻，足教陈子墨这样的老流氓溃不成军。

陈子墨带沈璇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厅。

他这人属泥腿子出身，正儿八经的“乡巴佬”，大概是穷惯了、苦惯了，有钱以后反而特别的能娇惯自己。偏生这人还生了一张狗鼻子，一条猫舌头——糖醋排骨里甜味儿多过番茄酸味，重做；西湖牛肉羹里牛肉少过蛋花，重做；就是蟹酿橙里少放了一勺酒，都能教陈流氓逮住说教一顿……为陈总的那张嘴满意，西城各大餐厅、酒楼没少花功夫钻研火候。

可陈流氓今天显然没那点细嚼慢咽的心思，两碗云吞，一道叉烧，用虾饺、烧麦当点心，只想迅速打发这一餐。好歹陈子墨还记得沈璇喜好，额外又点了一道冰火菠萝油。

哦，陈总高瞻远瞩，这是为今晚的饕餮盛宴预留席位。毕竟老人家有言，剧烈运动前，不宜饱食——

沈璇看破不说破，一顿饭味同嚼蜡。

沈璇的父、母亲都是高中老师，放古代怎么也算是半个书香子弟，骨子里有些清高，喜欢一切高雅有内涵的东西，比如中国画，比如法国菜……陈子墨早摸透了这一点，有时间，有心情的时候也乐意带他骄奢淫逸一番。

按说陈总早就是红纱帐里的常胜将军，久经沙场，可久违的一顿美味摆在前，嗅到那一丝一毫的色香味儿，居然让陈子墨如蚁附羶、心猿意马，仿佛个毛头小子般凭空生出急迫。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接下来的一分一秒，陈子墨都不想浪费。等着十三道菜慢慢上桌，再用刀叉细细品尝，陈子墨没这心情，沈璇也不敢提这要求。

陈子墨看沈璇放下筷子，服务到位递上酒杯，目光灼灼，盯着沈璇喉结抖动，咽下最后一口酒水。

沉沉一声笑，落下两字“走了”，陈流氓起身，当先出门。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陈家门口，陈流氓按下喇叭的同时，不忘偏头在沈璇唇上轻轻一咬，一沾就走，毫不恋战。

沈璇唇上沾着酒味儿，不怎么浓重，但已足够诱人。

陈子墨稍稍斜眼，在昏暗中打量沈璇。

这时不回吻，不吭声，连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是红了脸，害羞的不敢动作？

老流氓掀唇慢慢笑开，有点喜怒无常的意味。

大门缓缓开启，按下手刹，右脚下意识点上油门，却在看见门前站的那人时停止了所有动作。

陈衍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一副痞痞拽拽的样子，慢慢朝陈子墨这辆奔驰走过来。

隔着车前窗，他眯起眼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人。

走上前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露出陈子墨已经有些沧桑的面孔。陈衍多年没见他，一时有些愣神，许久才轻轻喊一声，“爸”。

陈子墨想也未想，先用身形挡住沈璇，紧跟才开口应下声“嗯”。

这一应一答间，陈子墨脑中已经转过不少念头。比如兔崽子怎么会突然飞回国，连声招呼也不跟自己打？

习惯性的蹙紧眉，正要问出口——

可陈衍明显不给他这个机会。

眼光似笑非笑落在副驾驶那人身上，直截了当问道，“爸爸，这位是谁，不给我，介绍介绍？”

“你……他是我的助理，帮我处理一个紧急项目。”

陈子墨信口胡诌了个理由，连沈璇的名字都没提及。

“哦，我刚还以为是个女人呢！”，陈衍促狭的笑了笑，瞳目一亮，倏地似燃起一簇火苗，可依旧是玩笑似的口吻。

陈子墨突然就搞不清自己这儿子究竟几个意思，只觉得他说话的口吻太随便，不像父子间对话的态度，挑衅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威。

尤其还在沈璇面前。

陈子墨有些恼火，“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衍一双眼在陈子墨和沈璇之间打了个来回，直到把陈子墨看到心头火起，眼看就要板起脸张嘴骂人，才笑道，“哦，这个啊……爸爸，我想你了。”

“想你了，忍不住，我就回来了。”

这狗屁说辞！

陈子墨像猛地被人戳中软肋，一张脸面都有些僵。他抬眉盯着车窗外站的半大年轻人，唇角弯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瞬间似乎想笑，又似乎忍不住怒火上扬。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就是亲生儿子，也未必见得一眼就能认出来。何况——

想到这，陈子墨不着痕迹收起所有情绪，慢慢淡去一切表情，最后只敷衍的点了点头，一点油门，将车直接驶入停车库。

陈衍依旧手插裤兜，跟着车屁股喷出的一地废气，慢悠悠跺进自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