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鹭所在的师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珠玑门,珠玑取声音婉转、清脆之意。祖师爷其人极怕麻烦之事,因此取名也颇为随意。此门派自立派以来从未动过一刀一枪,却在江湖上威名远扬。只因门派中皆是声音动听之人,不论男女,一句话便可使人摄人心魂。
江湖常将此门派戏称为“妖言惑众”。
“妖言”之首便是元白鹭的师父吕思温。吕思温平素待人可亲,温文尔雅,恰又生了一副清秀俊雅的相貌。曾有女子为其作《思温》词赋七章,故有了“吕七章”的名号。
叶眠归入珠玑门时,吕思温却一反常态地坚决阻拦。他甚至说,叶眠在,思温去。元白鹭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师父在元老院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峦山上空的太阳将师父的病容趁出惨淡的光芒。直到日坠西山,元白鹭才发现师父早已昏迷,只是心中那份执念支撑着他的本就弱不禁风的身躯。
师父的反抗并没有掀起哪怕一点点细小的风浪,叶眠还是在师父昏倒的第二天如约而至。
那一天绝对是整个珠玑门立派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蜂拥在珠玑门的山门前,等待着一睹叶眠的姿容。叶眠这家伙自出生起便不知愁为何物,他有着整个锦江城最富贵的家庭,有着貌若天仙的母亲,有着通天晓地的师长,有着寻常百姓辛劳一生也得不到的生活。
吕思温的书阁建在峦山最高的峰顶,这里是元白鹭的乐园,也是只有他可以出入的秘密花园。叶眠拜师的这天,元白鹭就在这间书阁里,他把师父交代的功课摆在几案上,眼前的竹窗正好可以望见山门处的盛景。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口中念着“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可人在眼前,又如何避而不见呢?
师父在病中也不忘交代元白鹭要好好休习功课,断不可与叶眠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即使是迎面遇到也要视而不见。元白鹭不懂师父的用意,但他自幼孤苦,听师父的话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不看便不看,纵他是貌若潘安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元白鹭如是想。
可窗外的锣鼓声越来越响,元白鹭再看书中的文字只觉得肢体散乱,语句不通,读来味同嚼蜡。他掩卷沉思,料想偷看一眼也并无不妥,毕竟来者是他的师弟,作为师兄他已经有失远迎了,若是不闻不问,小师弟岂不会觉得珠玑门太过薄情么?
元白鹭索性将竹窗抬起,凉风飒飒吹开窗外的树叶,山门前师门云集,通往峦山的羊肠小道已经围堵的水泄不通。有善于爬树的村民早已抢占了树上的绝佳位置,这场面比元白鹭小时候看傀儡戏的场面还要壮观。他有些迫不及待见到叶眠了。
首先是青山外锣鼓声声,然后是几匹良驹奔驰而来,再然后就是一辆三匹马拉动的马车。车身通体青蓝色,四角悬有流苏,伴随着车身摇晃,车子的窗帘也微微晃动。元白鹭不禁伸出手想掀起那层帘幔。
开路的几个小厮将观看的村民赶走了大半,只有树上的村民并不阻碍道路,因此也无人驱赶。
叶眠车门的帘幔一点点被挑起,首先暴露于众人面前的是一盏南瓜灯。只见那灯即使在白天也发出炫目的白色光芒。伴随着帘幔一点点打开,叶眠也终于显露真身。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得像是阳春三月的桃花,他并不似寻常少爷那般面色沉稳,只顾开怀大笑,倒像是村头巷尾的孩童。
不过,叶眠的身上有着寻常少年没有的书卷气,倒像是从诗词曲赋里走出来的少年才子。元白鹭再看看自己,顿觉云泥之别。他叹了口气,只叹不能与之同行,想到这里,他便合上了竹窗,凉风被锁在了窗外,少年的笑容却被关在了元白鹭的心里。
自从那一天开始,元白鹭愈发发奋苦读,为的就是可以成为叶眠的朋友。其实,那天傍晚他再次见到了叶眠。当时师父酩酊大醉便张罗着他师兄弟二人见面,于是他就见到了像女孩子般漂亮的叶眠。
“我叫叶眠,师兄请多关照。阿元师兄长得真好看!”叶眠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这是他对元白鹭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一句话让元白鹭深陷其中。因为叶眠的声音就像流水般清澈动听,不含任何杂质。
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小家伙呀!
在元白鹭的心里,叶眠就像师父书阁里珍藏的书卷,是不可轻易触碰的。师父将他们两个的课程分开讲授,白天时,师父是元白鹭的,晚上时,师父是叶眠的,师父是仙人,自然不必睡觉。可叶眠是个凡人,他总是在师父的课堂上假寐,每次都被罚抄经书。
元白鹭心有不忍,他想调换一下自己和叶眠的上课时间。师父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一日天晴,元白鹭在凉亭小憩,忽然闻到烤鹅和烧酒的味道。他睁开眼睛只见叶眠提着一壶酒站在他面前,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师父说过,他不可以和叶眠有任何关系。
叶眠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柳叶,他把用荷叶包好的烤鹅放在石桌上,然后就凑到元白鹭身边坐下:“师兄,你对我真好,知道我晚上容易瞌睡就和我调换了课程。鹅赠英雄,酒赠恩人。这是我爹藏在后院里的酒,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元白鹭看着那外酥里嫩,色泽诱人的烤鹅,早有垂涎之意。酒香弥漫在亭子里,纵是杏花村里的佳酿也不过如此。可想起师父的禁令,他只得吞了口水,正色起身。
“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元白鹭匆匆走去。
叶眠见状只得拎了酒和烤鹅跟来。不想路上多有恶犬出没,那恶犬嗅到烤鹅的味道早已按捺不住,大摇大摆的叶眠成功引起了它的主意。只听一声犬吠,然后就是叶眠的惨叫。
“师兄救我!师兄!”
元白鹭回头正好看到叶眠拎着酒和烤鹅向自己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只恶犬。他瞳孔微微一缩,怔在原地,叶眠与他撞了满怀,酒和烤鹅也飞到了身后。那些恶犬见势都向烤鹅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