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时玄烨醒了, 他睁开眼时正见棠月站在窗前向外看，心里颇为感动。

看看她身上那套衣服, 已经沾了不少污渍, 原本就高开叉的裙摆, 不知道受了什么千磨百难，几乎被撕成了一缕一缕。整套衣服就像是杂七杂八的布条拼凑在一起，除了一些重点部位, 几乎都遮不住人了。要是放在寻常，玄烨必定要说一声有伤风化。

可是想想他们如今所处的境地，棠月有情有义, 一直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自己。

况且，那日醒来，他们同卧一榻, 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哪怕对方是个风尘女子，他也应该像从小受到的教诲那般，担起做大丈夫的责任。

玄烨挣扎着撑起身：“现在......如何了？”

荆清闻声望去：“你醒了。”

玄烨点点头。

荆清走过去，垫了个枕头在他腰后，让他靠着舒服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夕照的缘故，映得玄烨的脸有些发红发烫，他不敢抬头看她, 总想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那个......我、我师兄呢？”

荆清见他目光躲闪, 一副小媳妇的羞涩模样, 有些想笑, 但还是强忍了下来：“你说上官道长啊。”

玄烨点点头。

荆清在床边坐下，为他掖被子时故意用指尖轻轻划过玄烨的手背，惹得玄烨一阵颤栗，身子僵的更厉害了。

荆清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上官道长与闻小道长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玄烨红着脸道：“这......这样啊。那不知最近有何进展没？”

荆清道：“有啊。”

玄烨：“有何进展？”

荆清道：“你抬头看我我便告诉你。”

玄烨促狭抬头，目光总是一躲一闪。

荆清戏弄他，强忍笑意，继续道：“你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玄烨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脖子根：“你......你......”

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荆清见他实在有些可怜，脸红的都能烫鸡蛋，正要见好就收。

没料下一秒，一阵阴影覆过来。

随即，他的脸上似乎被什么干燥，但又带了些温度的东西点了一下。

那道阴影很快就移开，玄烨已经完全侧过了头，耳后根与天际的火烧云有的一拼：“现......现在可以说了吧。”

荆清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在荆清身上打量半晌，最后道：“可以了。”

·

傍晚。

不死之城。

绝世山庄。

一方梯子架在房檐，荆清与玄烨二人肩靠着肩在房顶上看落日，说是肩靠着肩，实际上是荆清半搂着玄烨。

“别动了，你再动，我们俩都得掉下去。”

玄烨将烧的通红的脸别向另一侧，之前明明说好要将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他听，可是棠月又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非得要上屋顶看落日。

玄烨以重伤在身推脱，她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抱起，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得梯子，竟然一手抱着他，单手爬上了梯子，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实在是，太丢脸了。

此时此刻的不死之城浸没在夕色中，坐在绝世山庄的房顶看去，能看清许多场景，阁楼瓦肆，楼台小谢，流水分开城池，有小船在上面荡荡悠悠。

若不是显得过分安静，好似还能想象到这里昔日的繁华。

天边一轮硕大的红日，就快落下山头时，残阳如血，如同预告着一场可怖的厮杀。

荆清带玄烨看景色，不过是为了放松一下心情。

反正人都要死了，早死早超生，总得在死前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现在这样，感觉还不错。

只是身边这家伙能别老自己欺负了他似的，还叨叨叨叨反复提到上官无衣这个人就好了。

红日慢慢沉下山，玄烨终于不再提问。

眼见着最后一丝光线就要收束时，玄烨几番欲言又止，他捏了捏拳头要一鼓作气时：“棠、棠月——如若此次我们能与师兄一起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带你去见我——”

光线被完全吞并，天色迅速暗下来，荆清心事重重，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是突然揽过他的腰，像是夹被子似的，用胳膊将他夹在自己腰际，随即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

玄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冒险举动，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说完的话也跟着咽回了肚子里。

玄烨刚站定，欲要发问，可是一转头见棠月的脸上满是肃色，直觉让他住了口。

不见边际的乌云从远处飘来，遮蔽住了天空，厚重的云层间隐隐能看到紫色的闪电。

荆清冷笑一声：“终于来了。”他此时此刻的语调像换了个人似的。

白昼的余晖被黑暗完全裹挟住时，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玄烨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一层结界：“这是——”

顾雍坐在大厅门槛上，目光呆滞。

阿青从大门口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不、不好！黄胜——黄胜他跑到外面去了。”

原本还像是陷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顾雍，闻言目光一下子恢复了清明，义无反顾的向外跑去。

荆清惊奇：“你不怕瘴气？”

阿青道：“我也是刚刚发现。”

眼下她不得不承认，那日叶愠辞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和顾雍、黄胜都不怕瘴气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和外面那群人一样，都是死人。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还有思维，像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于世。

荆清捕捉到了其中的蹊跷，他不愿放过这一线生机。

将玄烨推到阿青身边：“你带他回房，我出去看看。”

他从零碎的衣摆撕下一片布料，从院子里摘了一把顾雍用来给他们解瘴气用的草药，揉碎了将汁水沾在布料上，随即绑在了后脑勺用以捂住口鼻。

不容玄烨拒绝，荆清已经快步冲出门口，消失在了绝世山庄。

荆清在雾蒙蒙的瘴气中摸索，靠着前方传来的兵刃交接的声音辨别方向。

前方刀光剑影，黄胜身披铠甲，手持长戟以一敌百，那股凶悍的势头竟将鬼军打的节节后退。

顾雍在一侧手足无措，荆清见他低头想向里边冲，一把将人揪了回来：“别帮倒忙。”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马啸响起。

鬼将军来了。

鬼将军高头大马，一根冲天长戟擒在背后，身躯被纯净的夜色晕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