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衣刚见荆清突然扭头走开, 还有些奇怪, 随后便被人叫住:“无衣。”
上官无衣被上官清明握住手, 对方掌心的温度很高,上官无衣强忍下心头的不适,齐思音走过来, 脸色阴沉, 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交握的手上。
上官清明极为热络地与上官无衣说了些话,这过程中齐思音一言不发,目光深邃,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外头传来吵嚷, 他们几人前去查看。
外头乌泱泱地聚了很多人, 这些人并不知道在西境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说各大仙门在这里聚集的消息, 随后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这里有神物现世,于是就不约而同地来了西境。西境虽然危险,只是富贵险中求。
这群人是被方才的宣誓声引来的,外头有各派弟子守卫, 早前来的想冲过去,都被打了回去, 吃了苦头, 就没人再敢做出头鸟,只敢缩在一起叉着腰对弟子大肆辱骂:“你们四大仙门的可真是欺人太甚!有什么消息藏着掖着的不让人知道!这会儿把我们堵在这儿是几个意思!”
“就是!欺人太甚!”
“平日里满口道义, 现在还不是拉起山头欺负我们这些个没钱没势的门派!”
“就是就是!”
有些弟子好言相劝:“这里真的没你们说的宝物, 你们听我一句劝, 快些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啊?我们千辛万苦,千里迢迢的来这里,你是不知道,跟了老子十八年的马都累死在路上了,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什么交代都没有,你就让老子回去!门儿都没有!”
有个弟子被他们烦的不行,语气硬气了些:“你们怎么这么不听劝!说了这里没有宝物!你们若是在此久留,会有性命之忧!”
一个立在那弟子身前的头发花白的老者倏的倒在地上,捶着地面道:“欺负人啦,千秋门的欺负人啦,这还有没有王法啊,有没有天理啊!还口口声声威胁我们,要杀了我们啊——————”
这一声声喊的真当是撕心裂肺,可歌可泣。
敢情碰-瓷这回事儿还是从古流传下来的。
一干弟子面面相觑,神情慌乱。
有几个看准了时机往里冲,一呼百应,乌压压的人群就向里冲。
一道剑风扫过,将起头那群人如数拍了回去,后来的人赶忙制住脚步,看见抱剑一脸杀意的剑无极,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动。
剑无极手腕轻绕,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线,他挑着唇冷冷道:“你们谁越过这条线,我就剁了谁。”
剑无极是天爵门中的异类,惯来声名不好,他这话一放出去,比那些弟子说几百句话还管用。
那个躺在地上碰瓷的老者害怕地浑身发抖,见自己在安全线外,泼也不撒了,戏也不演了,连滚带爬地爬回去安全线内。
此举太过直白,必定会被人冠上残暴之名,按理说楚克必定会出来制止,莫不是楚克不在?
上官无衣四处扫了一遍,发现楚克正站在人群外,旁观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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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树丛中现身、立起。
姿势恭敬地俯身在闻瑾前:“主上,方才上官无衣与那千秋门御河见过面,御河将门禁符交给了上官无衣,上官无衣将门禁符烧了。”
闻瑾背着双手,挑了挑眉,像是诧异,又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哦?”
“另外,一直授命监视上官无衣的人也查出来了——————”
“齐思音。”闻瑾在他开口前道。
黑影道:“主上早就知道。”
闻瑾:“猜测罢了,还有不世妖花的事不用查了,我已经确定是谁所为。接下来,我要知道的是,琴魔和齐思音是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大袖一挥,远处的数根青竹瞬间被削断,林间有身影窜动,闻瑾道:“出来吧。”
荆清从林间走出,轻轻抖落身上的竹叶:“你可真是够凶的。”
在荆清出现的一刹,黑影已经拦在了闻瑾身前,虎视眈眈地盯着荆清。
荆清道:“算上上次,我们也见过两次面了吧,如何称呼?”
黑影犹豫了一会儿,看了闻瑾一眼,随后才道:“阿影。”
“阿影?”荆清咂咂嘴,“不对啊,你们影族人不是无名无姓吗?”
黑影道:“这是主上为我赐得名。”
荆清若有所悟:“不愧是万境归一新主,真够有手段的。不过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当年影族人听命于红花教,最后落得个灭族的下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闻瑾道打断他:“你来做什么?”
荆清道:“你不是想知道红花教甄月的事吗?有关红花教的卷宗是绝密文件,由天机枢掌管,我带不出来,只能我看了亲自告诉你了。”
荆清在他身边绕了几圈:“其实你想要调查的这个甄月,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她。她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做浣花娘子。”
“浣花娘子?”这个名称闻瑾听着也有些耳熟。
荆清:“早些年在妖魔道行走的应该都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人们都忘记了。甄月是红花教教主的女儿,冰雪聪明,法术高深。人们常说魔的天性就是杀人,甄月与一般的魔教中人不同。卷宗里记载过她三次报恩,还为此开罪琴魔的事。”
“说重点。”
荆清道:“这些都是重点。”他复又叹一口气,“算了,对你而言,大约只有那件事才是重要的吧。”
“什么事?”
“六十多年前,上官无衣的父亲上官清明曾经以青天白日剑横扫仙门,却又突然消失无踪。那是因为,他乔装改扮卧底红花教。知道这件事的本也就寥寥几人,红花教一战再加上万境归一一战,许多仙门大能都驾鹤西归,这件事便被永远封存在了地底。”
“那与甄月有何关系?”闻瑾心中有所想法,只是需要荆清的确认,“况且,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荆清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在你让我调查的时候才发现的,父亲他曾经被琴魔委派监视红花教,昨日我潜入父亲房中,在密室里看到了一幅画。”
荆清从袖中拿出卷轴,小心摊开:“这可是我冒险带出来的。”
画卷中,一个头插红花的女子笑魇如花地依偎在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身侧,女子的肚子微微隆起,像是怀孕了,而那名男子,与上官无衣长得七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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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无衣回营地时想起自己还没去拜见过齐思音,走在齐思音帐篷前时,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他们都说我疯了,我看你比我更疯!你迟早会下地狱的!”
那人气冲冲地掀开帐篷出来,迎面正碰见上官无衣,连忙换了张笑脸:“无衣,来找齐师弟。”
面对上官清明,上官无衣仍旧不知如何开口称呼,只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帐篷内传来齐思音的声音:“是无衣吗?你进来。”
这声音来的太是时候,上官无衣宁可进去面对齐思音,也不想与上官清明多呆一秒。
“师父。”
“嗯。”
上官无衣行礼完抬头看齐思音,他背对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气压似乎是变低了。
齐思音回过头来,上官无衣这才发现,齐思音的鬓角居然多出一缕白发。
齐思音他比上次所见更憔悴了。
一股疲乏感又涌上来,上官无衣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赶走它。
齐思音突然走到他身前,把住了他的脉搏,恍惚之间,齐思音的眸色阴暗深沉,其中有许多东西在翻滚。
上官无衣用力闭了闭眼,复睁开时,齐思音已经放开了手,神色如常,开口询问道:“这种情况多久了?”
上官无衣道:“应当只是上次在不死之城受伤后还未恢复好,师父不必忧心。”
齐思音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你从小身子就差,自己要多注意,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一定要告诉为师。”
“弟子知道了。”
上官无衣感觉的出来,齐思音对他的关心并非作假。只是他总觉得这份关心背后,背负着很多其他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见了齐思音总觉得不自在的地方。
上官无衣道:“师父,无衣愿进入玄虚幻境。”
齐思音抿了抿唇:“你可知,我们这次是第二次召人。”
“徒儿知道。”
“先前进去的那些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玄虚幻境危险重重,哪怕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里面活着回来,这样你还是要去吗?”
“大丈夫做事总要有所担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齐思音目光微微闪动:“很好。”
上官无衣总觉得那一刻的齐思音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无衣,你闭上眼睛。”
上官无衣照做。
随后,齐思音的指尖点了点上官无衣的额心,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全身。
上官无衣睁开眼时,齐思音又转过了身去:“你下去吧。”
“徒儿告退。”
上官无衣离开齐思音帐篷时,发现以天音门为中心,其他仙门的阵地都在靠拢,其他门派的弟子忙忙碌碌地搬着东西,好几个天音门的弟子在看热闹。
那几个弟子都说是自家掌门的安排,也无人多想,离得近了,只当交流门派感情了。
闻瑾一定在帐篷里等着,上官无衣回去的步伐一转,去了别处,正好碰见曲怀觞与玄心门一个弟子说着话,那个弟子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曲怀觞。
一直冷着张脸黑面神竟少有的笑了笑,接过那个弟子递过来的东西,在手间轻轻摇了摇,“叮铃铃————叮铃铃————”是铃铛响动的声音。
那弟子抬头看见上官无衣,突然慌张地转过身跑了。
曲怀觞回过头来,脸又沉下来,上官无衣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对方傲慢地回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开。
西境自古以来多魔教活动,因气候地域所致,生长着很多飞禽魔兽,这些魔兽在黑暗中最为强大。
考虑到这些,又考虑到万境归一夜袭的情况出现,天爵门祭出了他们的镇派之宝之一的照月明珠,此珠置于法台之上,可以散发出无尚光芒,将方圆十里处全部点亮。
夜已经很深了,洞湖这一块仍是明如白昼,难分时辰,为了维持睡眠,各仙门都在帐篷里施法,在夜晚来临时,帐篷内也随之便暗。
上官无衣回到帐篷时,里头点了一盏灯。
闻瑾正盘着双腿在一方木台前,一手支着脑袋,像是睡着了,他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见上官无衣回来,一跃而下:“师兄,你回来了。”
上官无衣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天音门弟子知道上官无衣的习性,这个帐篷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闻瑾自觉地也要住在这里,上官无衣却道:“权师弟为你安排了床位。”
这是在下逐客令。
上官无衣背后,闻瑾的眼睛眯了眯,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说出来的话仍旧平常:“这些日子我都与师兄同住,我都习惯了。”
“我不习惯。”
沉默一会儿,闻瑾道:“劳累一天,师兄早些歇息。”
那晚上官无衣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折腾了许久才睡着。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在抚摸他的躯体,从发顶到额头到脸颊到下巴,温热的气体喷在他的唇畔,有什么湿濡的东西贴上来。
脑子里有声音告诉他,快醒来,快醒来,可是他的身子像是被劲韧的藤条拖住,一直沉向深海,识海中迷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上官无衣猛睁开眼,走出帐篷时见日光高悬,他这一睡,竟然到了晌午。
外面脚步匆乱,许多门派的弟子在外围观,一群人步履匆匆,衣衫褴褛,还有被扛回来的负伤者,惨叫声连连。
上官无衣问一名小弟子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答道:“回师兄,今天早上独孤掌门派出三百人前去玄虚幻境,他们是刚回来的。”
“只回来这么些人?”
上官无衣急匆匆地向齐思音那儿赶去,其他的掌门都聚在这里,正在里面商量对策,守门的天音门弟子见是他,不知是该放还是该拦,还是齐思音喊了一声,才放他进去。
齐思音、独孤剑一、白秋棠、屈闻世、上官清明、楚克、御河等人都在。
看见他进来,御河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点点头,上官无衣与同辈的几人都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另外还有三名天音门弟子,看他们身上的沾着血迹的衣物,也是今天早上派出去的。
齐思音道:“你继续说。”
其中一名弟子道:“回禀掌门,玄虚幻境里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我们进去后遇到了分叉口,于是并分四路,我们向最右边那条路走的时候,遇到了魔教中人。”
独孤剑一:“可是万境归一?”
弟子又道:“正是。我们一路追赶那些魔教中人,见他们步伐十分诡异,为避免出错,我们便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走。我们一路追击,中途追上了一次,交了手,可是他们似乎并无与我们交战的意思,只是一直在跑。
“过了许久,我们到了一片林子里,听见许多惨叫声,我们顺着那惨叫声前去查看,看见…………看见………..”弟子眼泪啪啪啪地向下掉,他用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那林子会吃人。”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门派的道友们被树藤拖进去,无论我们如何攻击都无济于事,整片林子都是惨叫声,其中我们的人也被树藤拖走。那地方太邪门了,我们不敢再久留,可是也不敢随意行动,怕中了招。”
屈闻世一脸铁青,这次他们玄心门人损失最多,出去八十,回来一个,剩下的尸骨都不见:“那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说来惭愧。”弟子猛地跪下,低垂着头,其他两名弟子也跟着跪了下去。
齐思音喝道:“说,有什么好惭愧的。”
那弟子不说话了,齐思音指向另一名啜泣的弟子:“他不说你说。”
弟子道:“………..我………..我们几人被困在林间,进退不得,被我们跟丢的魔教中人又出现了,他步伐轻快的穿过了树林,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白秋棠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弟子讪讪道:“我们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后来才明白过来,这吃人藤在刚吞下一人后,就不会再有行动。我们这才从那树林中脱身。”
孟舟道:“这有何好惭愧的!”
最先开口的那个弟子道:“………...我们一路追着那些魔教中人,他们并不攻击我们,而且,我们最初遇到了素光漩涡,是跟着那些魔教众人才逃脱的,弟………..弟子总觉得………..他们在那时候出现像是在为我们引路,避免被碰到素光漩涡灰飞烟灭。后来我们被困在林中,也是魔人出现,让我们知道树藤在短时间内不会发动第二次攻击。”
屈闻世冷冷一笑:“按照你的说法,那群魔教人倒像是在帮我们咯。”
脑袋垂的更低:“弟子只是说出心中所想。”
屈闻世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屈闻世暴跳如雷,连连跺了好几下脚:“我现在怀疑你们与魔教勾结!”
一直没吭声的齐思音道:“屈掌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齐思音虽然寡言,但在各派掌门之间还是极具威严,这本就是在天音门的营地,屈闻世又拿不出证据,一时理亏,被呛得说不出话。
这一次派出三百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二十三,其中还有十八人都是天音门人。
早上牺牲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是搜寻还是要继续。为了不动摇人心,上头瞒下了吃人藤一事,只是旁敲侧击的嘱咐他们小心林间的植物。
上官无衣、御河、曲怀觞、楚克、万轲、剑无极、慕容英等人被安排在封印找到时护送齐思音等人进入玄虚幻境,如果在第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封印,那就在玄虚幻境的出口等待水麒麟与之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