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开阴云, 雾黑的群山在朦胧月光下若隐若现,繁星撒就在江面上, 星光点点,如同银河。
上官无衣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分明离他那么近, 却又好像穿过厚重的尘埃从很远的地方来, 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这个瞬间,上官无衣心头涌过可怕的想法。
陈皮糖、众生皆等等等他前世与闻瑾说过的话,一点一点的串联起来,得到了一个荒谬到他早有察觉,却一直不肯去承认的事实————闻瑾一直都在试探他。
那日玄虚幻境中,他摘下了他当年送给闻瑾的玉佩,也是闻瑾刻意为之,否则他怎么会有机会得手。
闻瑾是在故意诱导他, 诱导他探知些什么。
上官无衣觉得自己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发颤, 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便是亲手掏出自己心的主角。
可是为什么?
如果闻瑾与他一样,那么为什么要在杀了他之后再回来找他?
重生之后闻瑾对楚河的态度,以及突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还有他又是如何在自己未曾发觉的情况下重建万境归一的,如果重生这个想法成立, 那么许多事情, 便能说得通了。
闻瑾靠近他一步, 上官无衣不自觉向后退一步————他已经站在了船尾边沿, 再向后几寸,就会落入水中。
幸好闻瑾没再前进,他只是轻笑道:“师兄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我就是我啊,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又能是谁呢?”
上官无衣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恐慌,天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劲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掠过闻瑾走回到船心。
那晚他们并未看到夜流花,后半夜时上官无衣被突如其来的疲倦掳获,竟与闻瑾背靠着背睡着了。
一艘小船就那般慢悠悠地荡在江面上,直到晨光初绽,上官无衣仍然在睡梦之中。
闻瑾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回了客栈。
上官无衣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前世他还是楚河的事情。
那时候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瓢泼大雨,被赶下山的闻瑾来山门前讨个公道————阿姐死了。
除了天音门,闻瑾想不到其他人会对阿姐下杀手,于是一口咬定是天音门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当时齐思音正在闭关,霍澄肆派了门下几个弟子前去一探究竟。
楚河也跟着去了。
他们查看阿姐的死因,结果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阿姐的确是死在天音门的天悬掌下,但是一干弟子极有默契的保持了缄默。
他们灰溜溜地回了山门,对此事闭口不言。
闻瑾苦等无果,终于爆发,疯了一样的攻击着天音门人。
惊扰了刚好出关的齐思音,打杂怒骂,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闻瑾被一掌打倒在地,口中不断吐出鲜血,血水被暴雨冲刷。
他艰难的爬起身,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浑身上下泥泞不堪。
众人就那样看着他,闻瑾怒吼着冲上前,双目猩红、极度疯狂。
在他打伤第三个弟子时,齐思音忍无可忍,一掌将其打下了山崖。
楚河抬起头,头顶之上乌云沉沉,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眼眶。
师兄弟们走完之后,楚河偷偷下山想要去碰碰运气,他循着山道找了许久,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闻瑾。
雨越下越大,狂风吹走沙石,岩壁不断有石头落下。
楚河背着闻瑾,艰难地逆风而行。
风暴越来越大,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那一刻,他的确有放弃的念头,可是身侧就是万丈深渊,他若在此刻丢下闻瑾——————
一个声音告诉楚河:他是主角,不会有事的。
他背着闻瑾的手松了几分。
可是那一瞬间,重伤在身,意识不清的闻瑾突然收紧了挂着他脖子上的手,他听见,闻瑾在他耳侧低声道:“别—————别抛下我————我————我不想————再————一个人。”
楚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收紧了背着闻瑾的手:“我不会抛下你的。”
得到回复,闻瑾又闷头昏迷了过去。
狂风骤雨中,蜿蜒山道上,一个青年背着孱弱的少年艰难前行。
雨越下越大,冲刷下无数山石。
楚河背着闻瑾一路躲避着山石,体力消耗巨大,他气喘吁吁地将闻瑾放在地面上,并意图向外界求救时。
已经恢复些许意识的闻瑾睁眼便看见一块巨石当天落下,他大喊一声,却是避无可避————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有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粘稠、温热,不是雨。
闻瑾睁开眼,风雨飘摇之中,以身为他挡住石块的楚河正对他笑,他的脑袋上,身上不断流出血,可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似的,他还在冲自己笑。
那一瞬间,被这残酷污浊的世界折磨的麻木的闻瑾感觉到了心痛的酸涩。
楚河气喘吁吁道:“傻小子,愣着干嘛,你再不走,你楚师兄我可…………撑不了………..撑不了多久了。”
闻瑾连忙从他身下爬了出去,见闻瑾平安无事,楚河拼尽全力将身上的石块顶落。
还不等他松一口气,越来越多的巨石砸落。
一瞬之间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足底的山道崩裂,闻瑾惊叫一声就要摔下万丈深渊。
这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闻瑾穿过模糊的雨水,看见了青年倔强苍白的脸。
楚河的嘴角都被咬出了血。
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哪有半点平日里放荡不羁的模样。
闻瑾被黑暗浸透的心脏突然发出芽儿来,那一刻,他递上另一只手给楚河,十指紧扣。
闻瑾的内心涌现出奢侈的渴望:楚师兄不会放开他的。
老天都想要和楚河作对似的,天气越来越极端,狂风几乎要将楚河卷走,楚河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可是闻瑾,无助地被挂在山崖边,他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警示一般,又一枚巨石砸落在身侧,楚河抬起头,见头顶风起云涌。
那一刻他忽地明白过来:这是天意。
让闻瑾掉下山崖,是原本就写好的剧情。
那一刹,在闻瑾闪烁着一丝希冀的目光中,楚河松开了手。
他看见火光在闻瑾的眼睛寂灭,看着少年的瘦弱的身影随着无尽的雨水碎石,跌落进了深渊之中。
上官无衣猛地惊醒。
他呆坐了许久,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这时候才发现,闻瑾并不在房中,桌上摆着桂花粥,几乎没什么热气了————闻瑾离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上官无衣推开窗户,看天上日头的方位,估算着这时候应当是巳时近午时。
这一觉睡的够久的。
上官无衣坐在桌边,拾起碗筷,浅尝了一口桂花粥,有些苦。
他继续喝着,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整碗粥都是血水。
上官无衣放下碗筷,透过镜子,他看见自己苍白的几近病态的脸。
他去后厨处理了粥,将碗清洗干净,店小二见了,连忙道:“公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些粗活交给我们就好了。”
碗里的血迹已经被水冲走,上官无衣这才放心上了楼。
闻瑾还没回来。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回到房间的上官无衣开始搜寻闻瑾的东西。
这次出行,闻瑾带的东西并不多,换洗的衣物等都只放在一个包裹里。
搜寻无果,上官无衣坐在床上,手掌突然触碰到什么,他翻开闻瑾的枕头,看见下方躺着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
这不是自己丢失已久的香囊,怎么会在闻瑾这里?
楼下传来脚步声,上官无衣将香囊放回原处,随即翻身上床装作还在睡的样子。
闻瑾推门而入,他在房间内立了一会儿,走到窗边,忽地轻笑了一声,随后也翻身上床。
上官无衣面对着墙壁,感觉到身侧的人没了动静,心念着,闻瑾今日还算老实。
只是这老实没持续一会儿,身侧的人按捺不住地粘上来。
一只手从身后轻车熟路的扣上了上官无衣的腰。
有热气喷在耳际:“我记得昨晚为师兄宽衣了呀?”
上官无衣的脸有些发烫,却还是闭着眼睛装作睡梦之中。
当夜,闻瑾不信命,非要再去看夜流花。
一夜过去,仍旧是一无所获。
一天、两天、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