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过去位于沈家家主的位置, 还是现在什么都没有的处境，沈蕴和都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

在这次四大家族斗争中，结果并没有做出任何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事到如今, 他也并没有后悔。毕竟如果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去知晓，如果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甚至于只能在未来某天得知赵晗遇到了些什么事, 是他不会去想象的未来。

说到底，从始至终, 他都没有放下。

那天，沈蕴和回到家中, 给手机充满电后便收到了赵晗发来的数条问他在哪里的消息。

手机在鬼界的时候没了信号也就收不到信息，十四天时间, 回到人界早就没电了。除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消息之后，眸光微闪，屏幕上瞬间跳出来的短信不过就是简单几个字拼凑的问句, 却让沈蕴和的心更为苦涩。

赵晗：[你去哪里了？]

这是赵晗在他从人界消失那天发来的消息，之后还有一通电话, 其他倒是没有别的了。

一片狼藉的书房内, 沈蕴和孤零零地坐在地上, 背靠残垣断壁, 指尖微颤，期间看到来自霍昭明的短信。

[沈蕴和，我知道你已经查出了和应用相关的一些事。你就不想知道赵晗究竟为何与我勠力同心的原因吗？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短信的下方附带了一个地址。

沈蕴和随手关闭了这条信息, 打开这段时间内各种造成世间混乱的新闻。

那一夜，沈蕴和在满目疮痍的沈家别庄坐了很久。

久到天上的月亮从黑色落下，阴沉的天光从东方浮现缓缓晕染天色，滴滴雨水从天而降落在独守一座破败房屋的男子身上。

其实就算霍昭明不主动做什么，沈蕴和也会做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只不过，自己也不是年纪轻轻做事冲动的孩子了，就算再被动，也该从绝望中找到万全之策。

沈蕴和站起身，运起法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离开了这个别庄。

霍昭明的右后方站着霍艾。身着一身笔挺白西装的霍家家主除了现身之后说了一句话，没有再安慰仍有些失魂落魄的霍艾，游刃有余地站在门外，脸上微微带笑，好似所处的地方是在自己那个唯己独尊的家族。

【多么熟悉的恐惧啊。】

来自深渊般的低语回响季濛心间，与此同时，另外还夹杂着一些幽深且沉重的物质与内府残留的东西融合在了一起，让他止不住战栗起来。

霍婻身形腾挪转换，瞬间来到了季濛身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季濛的不对劲。

季濛制止了霍婻即将放在他臂膀上的手：“我没事。”

事实是体内两种呈现争斗状态的能量不断冲击着季濛，表面上的平静，只不过是此刻伪装出来的模样。当与门外霍昭明的目光交错，季濛便明白了对方的有备而来。

“混元，感觉如何？”霍昭明温和地问道，而他并非对现场的任何一个人说话。

【季濛，不论你如何遏制恐惧，存在就无法消除。】

当熟悉且阴沉的声音响彻脑海，季濛无法自控地微微启唇，有声音从他的口中流泻而出：“还差一点点。”话刚刚说完，季濛立马单手捂住脸庞，挡住了脸上挣扎的神色。

虽然转瞬即逝，但霍婻还是捕捉到了季濛脸上流露出了一抹陌生的微笑，竟让他胆战心惊。

霍婻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季濛之际，听到霍昭明游刃有余地说道：“劝你不要做什么，否则季濛可就马上不是季濛了。”

充满挑衅的话语刺入季濛耳中，身体内的能量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在一起，让季濛

有种自己的身体不再被自己支配的诡异感。

被霍昭明成为混元，但在季濛看来用混沌来称更恰当的东西，又一次想要占据自己的身体！

当这个想法出现时，季濛咬紧牙关，一部分心神放在当下看似构不成任何威胁的霍昭明身上，一部分心神皆在排斥混沌，然后猝不及防，整个人忽然被霍婻一把抱住。

季濛的脸庞蹭到霍婻的脸颊，愣了一下，看着比自己矮了一点的青年的额头，便温暖而澎湃的力量从抱着自己的爱人身上传入内府中，他靠在霍婻身上，感受到了源源不断地灵力，竟然直接包裹住了那股混沌的力量。

只是这么一下，霍婻已经知道了季濛的处境。

混沌冲击着来自霍婻的灵力，稍稍冲破些许，便宛如黑色蟒蛇一般灵活地继续吞噬掉周边的季濛的力量。如同一只贪得无厌的猛兽，混沌毫不示弱地，好似它才是季濛内府的主人与两股力量斗争起来。

季濛一个晃神，周边的景象已变。

霍婻将季濛带到了其他的地方。

一座公园内的草坪周围，有着夏天的晚上出来散步的行人。

一个遮蔽身影和气息的屏障落在两人的身上。

霍婻担忧地望着季濛，强压下满心的惊慌道：“季濛，你内府里怎么有那么多……”接下来的话霍婻说不下去，哽在了喉头。

在鬼界的那个空间相伴的千年岁月里，霍婻早就知道了季濛身体内的一些问题。但在他的灵气进入季濛内府后，他便察觉到原本那些乖乖蜷缩成一团的恶意，现如今却突然苏醒不说，好似获得了重生，竟然猛烈地抗争起来。

在离开之前，霍婻便在整个家周围设下了一道禁制。

瞬息之间便完成且还带走了季濛，而以霍昭明和霍艾的境界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明明是这样……

在离开之前，霍昭明仿佛已经知道了霍婻想做什么，脸上的笑意味深长。

霍婻的心中却升起强烈的不安。

当霍婻的灵气进入内府后，季濛确实好受了不少。照理说，原本的恶意面对灵气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可这次明显大不相同。混沌以不知怎么办到的诡异方式进入了季濛内府，随后便与恶意融合在了一起然后开始想要占据其中。

要是在以前，有了如此庞大的霍婻的灵气，这些恶意早就还躲起来瑟瑟发抖了。

可现在，仿佛被助长了气焰，除了吞噬间的时不时地迟钝让季濛有了些许的余力，并没有另外的太大效果。

不知不觉，天黑了。

漆黑的天幕上，几乎没有星光。

霍艾失魂落魄地看着霍婻带着季濛离开，快得让他做不得任何反应。这样的修为恐怕他到死也无法企及了吧。家主也同样没有反应地站在前方，从背影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却还是让霍艾忍不住胡乱揣测，接着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家主，霍艾愿受责罚。”

“小艾，起来吧。”霍昭明嗓音温和，“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霍艾愣愣地站起身，许久，他低着头，望着水泥地，哑声道：“家主，霍艾一直都是霍艾，从前是，以后也是。”

“就算知道了真相？”霍昭明依旧温和地问道。

“就算知道了真相。”霍艾声音渐低，再次抬头时眼神深沉，再没有迷惘，“是他们选择了拯救自己唯一的儿子，而我，霍艾，不过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霍昭明转身，抬起手，缓缓放在霍艾微低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手掌下的头发在黑夜中白多于黑。

他轻笑着：“我们先回家吧。很快，他们也会到那边去的。”

霍艾应了一声“是”，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合上嘴巴没有说话。

霍昭明当然注意到了霍艾的迟疑，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霍艾：“想问混元是谁？”

“……是的。但我知道，家主不说，代表现在并不是我应该知道真相的时候。”霍艾如此说道。

“人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不是吗？”霍昭明别有深意地问道，随后身影一闪，已经先一步离去。

霍艾扯了扯嘴角，望向黑夜，喃喃自语道：“是啊，如果不知道真相，那该多好。”

一夕之间，霍艾仿佛变了个人。

最初的满腔愤懑，变成了满心凄哀。

而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因为霍婻。

在这个夏日的夜晚，霍艾狠狠拍了拍自己好似被被风吹了的僵硬的脸颊，放下手时，脸颊上留下了两个红红的手指印。

最后，霍艾回头望了一眼被霍婻设下了禁制的房子，然后离开了此地。

“妈妈，我想吃冰激凌嘛。”有孩子向父母撒娇的声音。

“我就说要去那里度蜜月，钱是我们两个人出，你要是听你父母的不舍得花着钱，我就哪里都不去了。”有女子憋着一口气的咬牙切齿。

“我说啊，我是真的喜欢你。”有男人对着电话向那头的人倾诉的话语。

……

各种各样人的声音在季濛与霍婻的周围交错着，就算离他们百米之外，也依然可以听的一清二楚。可在当下这个时候，谁都没心情享受这份人界独有的祥和与平静。

季濛抓着霍婻的手腕，五指的指尖深陷在霍婻的手腕上，直到五道血痕就那么莹白如玉的手腕上汇聚在一起，最终滴落在草地上，好似一朵明艳盛开的红花。

“痛吗？”

当颤巍巍的声音传入季濛的耳中，那仿佛即将抽离肉身的魂魄瞬间归位，手指间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恍然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季濛猛地收回手，说着自己没事，另一只手在轻轻一抚之前，被霍婻一把抓住。

“我不要紧。”霍婻摇摇头，眼睑微颤，“只要你没事，这样一点伤不算什么的。”

与不断进入内府的灵气争斗的混沌在体内猖狂地笑着：【哈哈哈哈，又一次，又一次碰上了熟悉的人啊。我喜欢他的恐惧，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季濛早就解除了“情绪能量”应用与霍婻的联系，本不应该再有感受的。可当混沌出现后，确实又再次有了霍婻那独有的恐惧所附带的感受。

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坚毅。

季濛一扫刚才苍白的脸色，额头的冷汗也消散不见。

挽发于单肩的男子满眼温柔，他拥着霍婻，凝视着那双他永远会铭记于心的漆黑眼眸，将一吻落在了青年的额头中间。

“不要害怕。”季濛在霍婻耳边说，一只手抬起以拇指蹭过青年的眼角，“现在想来我们一起的千年修行，真是太短了。”

霍婻回抱住季濛，感受到双臂间躯体的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霍婻害怕极了。

就算季濛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还是害怕极了。

阔别已久的恐惧再次出现，一点点填满霍婻的内心，如逐渐笼罩碧蓝天空的乌云，瞬间电闪雷鸣，落下狂风暴雨，直接穿透霍婻的身体打在他的魂魄上。

要是以往，霍婻会直接谩骂出声，各种发泄内心恐慌的词汇可以一茬接着一茬。

可现在，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口。

夏季的夜晚，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下起了暴雨。

而且还是大暴雨。

本来出来散步消食或者溜达宠物的人群轰然而散，全都匆匆离开了这座公园。

很快的，公园里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当那一朵血红色的花盛开在地上，季濛即使连治愈霍婻伤口的余力也没有，却已经不觉得那么痛苦，那么难以忍受了。

真的。

只是更心疼被自己伤害的道侣罢了。

即使处于天人合一的无相境，内服的四分五裂却让季濛有种魂魄即将被撕毁殆尽的感觉。

可不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