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掖庭, 和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小屋子里。</p>
此时, 屋内比她记忆中的样子,显得更局促了——</p>
倒不是婉儿“见多了世面”, 瞧不上这间不起眼儿的小屋了, 而是这间本就不大的小屋子里,已经被琳琅满目的金银珠玉,还有绫罗绸缎等物堆满了。</p>
而她的母亲郑氏,此刻正满目忧愁地看着她。</p>
婉儿一个恍神, 方意识到自己神游得太久了, 久得几乎丧失了基本的敏锐。</p>
她记起来了。</p>
昨夜她被杜素然诓去了皇帝的寝殿,差点儿被皇帝手下的罗姓大内监以及雍王李贤算计去了性命。</p>
后来……武皇后及时出现,她才不至于死去;而且, 还惊动了皇帝出现, 知道了她是上官仪的孙女, 又在武皇后的怂恿之下,封她为才人……</p>
这些堆了满屋子的金玉等物,皆是皇帝的赏赐。</p>
婉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p>
累。</p>
看到这些御赐之物,她就不得不回想起昨夜的种种, 不得不面对眼前的情状。</p>
这座深宫之中的各种势力, 在明里暗里地博弈着,为了权力你死我活地博弈着……昨夜于他们而言, 不过就是日常过家家般的小打小闹, 而于婉儿而言, 却是险些丧失生命的事故。</p>
婉儿强迫自己不去追想彼时武皇后隐在那幽暗的殿内的阴影里,究竟是在琢磨着什么。</p>
那些远不是此刻的她,能够想象得出来的。</p>
别说武皇后了,就连杜素然这样一个武皇后的爪牙,都能将小小的婉儿,玩弄于股掌之中。</p>
婉儿突然觉得苍老了几十岁,她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了。</p>
或许,在这座深宫之中,她本就不该信任任何人。</p>
“婉儿……”一声小心翼翼,却含着无限心疼的呼唤,震醒了婉儿。</p>
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阿娘……”</p>
她很想安慰郑氏,却在唤了一声“阿娘”之后,就没有力气再说多余的话了。</p>
郑氏盯着婉儿的脸色,满目的担心,不敢问,那重重忧虑,却在心里堆积成了更浓更重的阴霾。</p>
婉儿听到了自己心底里一声分明的叹息。</p>
她终于不能对郑氏的感受不闻不问。</p>
“阿娘你别担心,我很好。”这一次,婉儿自觉挤出的笑容,比之前真切了些。</p>
郑氏闻言,忍不住抚了抚婉儿的头发。</p>
当真没事吗?</p>
这满屋子的赏赐,刚被送来的时候,郑氏真的被吓坏了。</p>
她可不觉得皇帝一下子给了这么多的赏赐是好事。</p>
郑氏是世家出身,昔年什么样的好东西她没见过?可是后来如何了?</p>
上官家死的死亡的亡,连带着郑家都因此而败落——</p>
而这一切,都是同样出自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的旨意!</p>
这些年日子过得极清苦,日常还要劳作,但好歹母女两个能够相依为命,总比那泼天的富贵之下暗藏的杀身之祸,来得踏实。</p>
郑氏是真的怕啊!</p>
她不怕自己搭上性命,她怕的是自己的女儿……</p>
皇帝,金口玉言,一念之差,或生或死,没有人能够抗拒,岂是那么容易侍奉的?</p>
“婉儿……”郑氏欲言又止。</p>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侍奉天子?”</p>
婉儿愕住。</p>
刹那间,通过母亲的话,婉儿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皇帝赐她“才人”的封号,难道是为了施恩于上官家?</p>
天子施恩,其实说白了就是让她有了名正言顺的侍奉他的身份,如此好借机抬举上官家?甚至将来,为上官家平反?</p>
婉儿的心底涌上了一股子烦恶之感。</p>
她可不是这个时代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洗坏了脑子的女子,让她和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做那夫妻之事,她只会觉得发自内心地反感,甚至恶心。</p>
莫说皇帝只是赐予她一个“才人”的封号,其实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妾,就是皇帝封她做皇后、做正妻,光明正大地迎娶她,她都对他没有任何兴趣,更别说和他做那档子事儿了!</p>
等等!</p>
皇后!正妻……</p>
婉儿的喉间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p>
她怕不是疯了?</p>
和武皇后争?</p>
想到武皇后之前的种种试探,婉儿蓦地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p>
婉儿可不觉得自己这么个小鱼小虾般的存在,能让堂堂的武皇后,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p>
武皇后想用人,她的身边也多得是可以为她所用的能人。</p>
柴芸,杜素然,赵应……还有许许多多婉儿没见过、不知道的宫内宫外的人才,哪一个不比她这么个没根基、没背景,还和武皇后有杀亲之仇的小丫头,强得多?</p>
那么,武皇后的种种试探,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担心自己会成为皇帝的新宠?</p>
想到此处,婉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p>
让她和武皇后争风吃醋吗?</p>
那画面……</p>
婉儿觉得,结果一定是自己,死得渣都不剩。</p>
当年的王皇后如何?萧淑妃如何?</p>
别说她们两个最后惨死了,就是王氏和萧氏也都因此败落了。</p>
婉儿怯怯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收不住目光地去看旁边一堆堆的赏赐。</p>
要是能把这些东西带出宫,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