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婉儿觉得胸口闷痛得紧。</p>

父母之爱子女，当真是……肯耗干最后一滴血地用心良苦。</p>

婉儿无声地叹息，目光不能不凝住于眼前武皇后的身上。</p>

自李弘逝去到如今，武皇后莫说是笑，都不曾有过与轻松有关的任何表情。</p>

整座承庆殿都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中，大大小小的女官、侍女、内监，个个噤若寒蝉，侍奉、奏事比平时更更添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恐稍一个不谨慎，就触了天后娘娘的霉头。</p>

这又是局外人与局内人的区别了——</p>

上一世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历史书，婉儿的认知便是，李弘一死，武皇后就更加快了紧锣密鼓的夺权进程。</p>

那架势，她俨然就是为自己儿子的死，拍手叫好的。</p>

可是而今身处其中，看着武皇后除了白日里为李弘办理丧仪相关的事，除了协助卧病在榻的皇帝批阅奏章，除了日常的盥洗、用饭等不得不做的事，她余下的时间，就是坐在案前，一笔一笔地抄写经文，甚至深夜都不停歇。</p>

婉儿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在史书之中，纸片人般存在的武皇后，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普通人情感的人。</p>

只是，她的意志力比普通人强大得多，她不会如普通人那般，轻易将她脆弱无助的一面示人。</p>

婉儿因为武皇后是这样的武皇后，而心脏为之抽紧。</p>

又酸又痛的感觉。</p>

婉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类似于悲悯，又类似于心疼的感觉。</p>

不过，她的心，是真的在疼，实质性地抽疼。</p>

婉儿于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注于书案上的经文上。</p>

那册经文，叫做《一切道经》。</p>

是在李弘逝去之后，武皇后亲自书写，又亲自作序的。</p>

她在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祭奠和怀念自己十月怀胎迎来，如今又亲手送走的儿子。</p>

婉儿眼睁睁看着武皇后一遍一遍地抄誊那册经文。</p>

粗略算来，抄誊了不下十遍了吧？</p>

婉儿忖着。</p>

且观武皇后情状，大有继续抄誊下去的意思。</p>

婉儿不知道，她打算抄誊多少遍。</p>

虽然武皇后正值壮年，素来身子骨又极好，这样地耗心血，也不是长久之计。</p>

婉儿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思索着该怎么劝谏武皇后适当休息，又不会激怒了她，给自己招来祸端。</p>

赶巧到了时辰，有承庆宫的侍女奉上新茶、点心等物。</p>

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亲自下来，接了茶点，奉到武皇后的案前。</p>

“天后娘娘用些点心吧！”婉儿柔声道。</p>

武皇后一直心无旁骛地书写，竟没听到婉儿的话语。</p>

婉儿：“……”</p>

扫了一圈殿内诸人，见他们一个个的都低垂着脑袋，恨不能把脑袋埋到金砖下面去，婉儿嘴角抽了抽，知道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p>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拔高了些声音：“天后娘娘请用些点心吧！”</p>

这一声倒是把武皇后的神魂给唤回来了。</p>

却也唤来了她的怒气。</p>

循着声音的来源，武皇后双眸圆瞪，透出了几分杀气，逼向了婉儿。</p>

婉儿被那目光看着，后背泛上森森寒意——</p>

有种会被马上置于死地的感觉。</p>

然而，当武皇后看到说话者是婉儿的时候，圆瞪的双眸缓缓恢复了平素的状态，脸上也从怒意滔天，变回了面无表情。</p>

婉儿觉得，这很像是刚被判了斩立决的她，在刑场上刽子手的刀就要落下的瞬间，骤然迎来了赦免令。</p>

婉儿的心脏不争气地突突急跳，劫后余生。</p>

武皇后似是看到了婉儿刹那苍白的小脸儿，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嘴唇翕动。</p>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而只是淡淡道：“什么时辰了？”</p>

“亥时正。”婉儿如实答道。</p>

估计是闻到了茶点的味道，武皇后瞥了一眼旁边，又看婉儿。</p>

婉儿被她看得莫名。</p>

接着就看到武皇后的容色现出几分轻松。</p>

“婉儿奉的茶点？”武皇后问道。</p>

婉儿眨眨眼，并不打算争功，便回道：“赵大人担心天后您肚饿，便让承庆宫的小厨房做了点心。”</p>

武皇后闻言，眉峰挑了挑：“你拿来的？”</p>

婉儿微诧，心里忖着武皇后话语中加重了那个“你”的意味所在。</p>

难道，因为是“你”拿来的，才肯赏脸吃吗？</p>

这么给我面子吗？</p>

婉儿的眉毛也不由得挑了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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