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春去冬来。</p>
婉儿早已经过完了她十五岁的生日, 她却还在静安宫中。</p>
武皇后没有召她回去, 甚至在她过生日的那一日,都什么表示都没有。</p>
婉儿犹记得, 那日她从早晨睁开眼一直到晚上不得不上.榻入睡, 从满怀的期望,到彻底的失望。</p>
哪怕,武皇后哪怕赏赐她些什么,作为生日礼物, 也好啊!</p>
可是, 事实就是,什么赏赐都没有。</p>
更不要说,武皇后亲自出现了。</p>
婉儿心中极不甘——</p>
就算武皇后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生日, 好歹也该记得这一日也是……徐惠的生日吧?</p>
婉儿仍记得当初武皇后在静安宫小祠堂中, 对着徐惠的画像默默祝祷, 被自己好奇心之下打扰,还惩罚了自己的情景。</p>
打扰……</p>
婉儿苦笑。</p>
在武皇后的心里,是不是自己就是一个打扰她和徐惠阴阳相会的人?</p>
还顶着和徐惠一样的朱砂痣,还好死不死地和徐惠同一日的生日。</p>
阿娘还真是……会生啊!</p>
生日这日, 婉儿连郑氏都没见到。</p>
人说“儿的生日, 娘的苦日”,每年的生日, 婉儿都会郑重其事地给郑氏叩头, 感谢她的生养之恩。</p>
虽然, 穿越到这个时代、这具身体上,并不是她的本意,虽然曾经的她,那么想回到她生活的现代。可是时至今日,婉儿自问已经与这个时代越来越紧密地牵连到了一处。</p>
她不是一个“恋爱至上”的人,上一世的她也曾无限鄙薄那些喜欢某个人就喜欢得失去了自我的人。如今她分明地看清自己如何喜欢一个人,才知道,看与行,永远不可同日而语。</p>
静安宫外的消息,仍是源源不断地通过薛婕妤之口,传入婉儿的耳中。</p>
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薛婕妤特意陪着婉儿用了饭,送了她一套十几册的笔记。</p>
那都是薛婕妤这么多年来读书累积下来的精华,是一个人经年积攒的人生智慧,婉儿郑重收下。</p>
这份礼物太厚重了,她十分喜欢,却又不大敢要。</p>
婉儿总觉得,薛婕妤此举,有着某种意味。</p>
薛婕妤还把一套新衣交给了婉儿,说这是她的母亲郑氏捎给她的。</p>
婉儿捧着那套新衣,看着上面密密的阵脚和细致的做工,想着母亲如何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鼻腔泛酸,眼眶发红。</p>
薛婕妤心疼她,便赶忙告诉她,她母亲很好,无病无灾。</p>
薛婕妤更告诉婉儿,不要造次,要安生地活着。</p>
婉儿明白她话中的诫警之意,可这颗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愤恼:愤恼于武皇后如此对她,愤恼于武皇后连母亲的面都不许她见。</p>
这算什么?</p>
是对她过往种种“恃宠而骄”、种种冒犯的惩罚吗?</p>
而今,又是初冬雪落之时。</p>
婉儿已经不敢再盯着那琉璃白雪世界出神,她怕,怕自己再次陷入那个与情.欲有关的梦境之中。</p>
自从第一次梦到与武皇后的羞耻事,到现在一年的光景,若说婉儿的梦境全然清白,却也不实。但她已经很努力地清心寡欲,勉力读书,时常静坐导引,将自己的意识引向一个健康的方向,而不是沉迷于醉人的梦魇,痴迷堕落。</p>
婉儿的理智告诉她,沉迷于那种镜花水月般的梦境,绝非好事。</p>
耽于无边的空想,而没有实质的现实经历,不过是空耗心神,伤害身体罢了。</p>
可是一想到“实质的经历”,婉儿的脸又红了。</p>
所以,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p>
在心里暗啐了一口,婉儿强自镇定。</p>
远离了窗口那个容易让人沉迷其中的世界,她翻开了薛婕妤赠她的笔记。</p>
几十年的记录,文笔与思想从稚嫩到成熟,一如一个人的成长。婉儿每每读时,都觉得受益良深。</p>
据说,李显这个太子做得也是马马虎虎,经常被臣子们告状告到皇帝和武皇后那里。</p>
或是斗鸡走狗失了体统,或是说了什么浑话有失身份,反正这种事就从来没断过。</p>
婉儿听薛婕妤和她说这些事,心里面都暗自摇头——</p>
李显还是和她熟悉的那个历史上的李显一样,恐怕将来和大臣们叫板,要把皇位给他岳父的也是他了。</p>
其实,婉儿越来越疑惑于一件事:武皇后到底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才会把这么些自暴己短的事告诉她呢?</p>
毕竟,李显是武皇后的亲生儿子,把儿子的丢人事传出去,丢的还不是当妈的脸?</p>
武皇后又没有“上帝视角”,她从何得知,她的这个儿子,将来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是被她亲手撵下去的命?</p>
总之,武皇后的举动,大多婉儿是猜不到其深意所在的。</p>
婉儿没琢磨透武皇后的心思,薛婕妤却告诉了婉儿一个惊人的消息——</p>
“上人要离开?”婉儿惊得张圆了嘴。</p>
薛婕妤深深地看了婉儿一眼,幽幽道:“是要带你离开。”</p>
“带我……”婉儿滞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