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如姒郸尹所言,眼下的局势犹如云雾,尚不明朗,不知时机在哪儿。但要他拿出这道密诏,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睿王迟疑再三,终是过不了心里的关卡,将密诏重新锁进匣盒之中,层层封闭起来。
持灯从密室中出来,斜阳西照,天幕清明,远处宫楼之上,云层铺叠,似在肆意翻涌。
老睿王站在庑廊下,半眯着起褶的眼皮,看府邸中一个黄门自中庭疾步而来。
黄门在他面前驻足禀告,官家召见,传信的天使侯在前庭里。
“躲不过的,不如不躲。”老睿王也不觉有多为难了,反而露出一丝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道:“更衣,入宫。”
轺车辘辘,踏过热闹的集市街巷,驶入威严庄重的宫门。
内禁里一片祥和寂静,宫人肃穆有礼,和往常并无不同。
睿王被朱极引入慈安宫时,刘后正在燃着熏香的前殿中插花点茶。
见睿王真的来了,刘后吃惊不小,她放下手里修剪花枝的工具,淡淡道:“皇叔请坐。”
宫人搭了圈椅,上头仔细铺了柔软的羊毛褥垫,又奉来刘后刚点的茶汤。
睿王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坐的不是太自在。
刘后道:“皇叔颐养天年,再难得入宫一次,还是官家有这个面子,请动了皇叔。”
她在宫中侯他已久,不止这一次,包括上次,上上次,都是如此。却是回回被他托病所辞。
睿王手里的茶杯一颤,“圣人言重了,圣人有传,老臣岂能不来,只是带病在身,怕病气侵邪官家和圣人,不好过宫。”
刘后将他的动作收进眼底,面上却不表露,笑了笑,道:“皇叔果真是老了,我已是太后,如何还称圣人。”
睿王噎住,放下手里的茶杯,垂下眼皮道:“臣老糊涂了。”
刘后并非要纠结于这种事,她扣着手在腹前,摩挲着精心染色的指甲,眉眼沉静,看上去仍是那样端庄美丽。
她问:“皇叔知道我是为什么事吧。”
“知道。”若不是为密诏,何必三番五次地召他。
刘后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皇叔是先帝跟前之人,先帝还有什么遗嘱皇叔应是知情的罢。”
睿王站起身,也回得很直接,“娘娘想知道的,都会知道,臣会照先帝遗命在朝会上宣诏。”
刘后愣住,看着老睿王坚定不移的双目,像是妥协了,微微勾起嘴角。
离开慈安宫,仍是由朱极送出来。
老睿王脚步蹒跚,走得很慢,在宫道上和昏省的官家遇上了。
子疆坐在肩舆上,伞盖遮着,陷在里面小小的一团,在底下看只瞧得见一张肉乎乎的脸蛋。
老睿王驻足向他行礼,他拍打着横杆,小黄门立刻会意地降下肩舆。
子疆跳出来,一把拉住睿王,“皇叔祖,你怎么都不来宫里。”
他气嘟嘟地扁着嘴,十二的小少年还像那几岁的顽童,高兴生气都表现在脸上,全然不知,何为帝王威严。
睿王立在眼前,丝毫未动,眼睛朝子疆身后瞥去,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幼陪伴在侧的傅姆虽在,却又多了刘后跟前的近侍白奉音,这样的处境难免叫人担忧。
睿王目光躲闪着,俯下身轻轻道:“官家忘了吗?先帝弥留之际,同官家说过的话。”
先帝驾崩前,精神已不大好,说的话也只那么一句,“要听太尉的教导。”
可是子疆对这位太尉实在没有好感,他哼道:“不记得了。”
他不要听老睿王的说教,咧着嘴朝他做鬼脸,转身跑回肩舆,“快走快走,见了娘娘我还要去踢蹴鞠。”
小黄门们重新抬起肩舆,擦肩而去,白奉音落在后面,对老睿王拜了拜,敛头跟上去。
一路只听他说:“官家踢蹴鞠,小底就替官家捡球。”
睿王背对站立着,站了许久,只闻宫道上小皇帝毫不掩饰的大笑,一路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