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微雨过后,狼头山上天光惨淡,薄雾冥冥,盘旋蔓延下来,屹立于山脚的离宫犹如一座海市蜃楼。
还没到放朝,离宫里维持不到半个时辰的例朝再次因魏王风疾的加重而提早放仗。
偌大的朝殿里百官散尽,闷了一屋的腾腾热意被猛灌进来的春寒一扫而光,留下来打整殿室的小黄门冷得直缩脖子,跺着冻僵的脚,终于将最后一盏灯盖灭。
仔细掩了门,趁这会儿还有喘口气的功夫,梁清和同班值日的小黄门商量,等他交完值一道回内班院烤火,再去副都知跟前听差遣。
不想他交完差回来同伴早就溜没了影,梁清骂骂咧咧几句,望着漫天的春雾,牙齿咯吱打颤。
揣着袖子回内廷,才走了两步忽被握住了肩膀,朝后扯了个踉跄。
以为是那不守信的小黄门回来捉弄,梁清一阵火大,张口要骂,一字未吐出,先哑了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生脸,面颊沾着点点稀泥,散乱额头的发丝甚至结成泥棍,但乱糟糟的头发下那双入鬓的长眉,黝黑发亮的眸子,仍是醒目至极,只要看过一眼,再难忘记。
“你,带我去见官家。”这人揪着他的领子,一脸平静,但那种命令人的口吻和气势却没来由地叫人胆战。
梁清心里畏惧,也没有丧失该有的理智,“要见官家,需得官家召见才行,你这样、你这样是擅闯内禁。”
“让你带路你就带,啰嗦蛮缠,真是烦人。”来人眉头微皱,似是懒得听他教训,如鸡仔一般拎了梁清就要走。
后面追赶而至的内等子见此情形,很是歉疚,追在后面对梁清作揖道:“冀州突发军情,十万火急,烦请黄门引信使前去面圣。”
事发冀州,关乎行在安危,梁清一个小小黄门,哪敢再阻拦。
一路小跑着在前引路,央了路遇的小黄门前去通禀,逐级向上传达,等信使到时,内侍殿头早已侯在门前。
查验了符节,问道:“是何紧要军情,非要烦扰官家休养?”
信使将一封信函奉上,“前方急报,舒王于青州举兵,兵分两路,分别往上京和冀州方向,通关侯手书和印信可以为证,绝不敢谎报。臣出发多时,判定不出两日叛军定至离宫,还请官家明察,及早决断。”
一听叛军,梁清面色寡青,不禁庆幸自己方才未曾拦阻。
暗暗庆幸之际,那头的内侍殿头已捧过符节印信呈进内殿。
不到半刻,殿门重启,再出来的人已不是先前那人,而是一位穿着朱色公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
梁清称他都都知。
正是魏王身边最信任的近侍,大内第一人崔奂。
崔奂打量满面尘灰浑身遍布泥浆的年轻人,伴着雨后的微潮,发髻眉梢都结满了水汽,可见这一路的艰辛和急迫。
他笑了笑,道:“薛校尉辛苦了,请先用些饭罢。”
他抬手示意殿前的两个内等子,又唤了梁清跟随,吩咐道:“尽心伺候,不可怠慢。”
至于是否真心实意对待这位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赶来送信的信使,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个内等子贴身跟随,分明是扣留监视之意。
然而这位信使完全没有脑袋随时随地可能搬家的觉悟,送完信后就似解脱一般,没了先前的焦灼和紧迫,好吃好喝,悠然自得。
梁清要不是专程去打听了一遭,知道这位薛校尉是有官阶且还是挂职的武将,不禁怀疑是不是来蹭饭的江湖骗子。
薛醍齐被两个内等子一左一右犯人似的押着,吃了一顿饱饭,和梁清自嘲道:“数日来我吃的唯一一顿饱饭竟还是断头饭。”
外面的人翻天覆地搞大事,不单单是他,这宫里的人怕都吃的是断头饭。
梁清欲哭无泪,“校尉别说笑了。”
火都烧眉毛了,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薛醍齐扯出一丝笑,不再吓唬他,而是换了个话题,“宫里可有一个姓韦的半吊子军医?”
梁清想了下,“校尉说的是银青光禄大夫家的韦三郎吧?”
“你认识?”
“轶闻杂谈,涉猎广泛,悬壶济世,投军报国的韦舒征,上京谁人不识。”
“他还挺能作的。”
薛醍齐一阵牙酸,点头,“那就是了。你帮我给他带个信,就说天暖了,我请他吃鱼。”
“啊?”梁清摸不着头脑。
薛醍齐扯着唇,“饭尚可,肉却不嫩。我这个人偏爱清炖的鲜鱼,就劳烦中贵人顺道再走一趟,替我寻鱼竿和食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