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遣的使者,难免要树立威信。”李道增一向摸不准这位年轻藩王说炸就可能炸的脾气,心头阵阵发虚。
姒郸尹却只是哂了哂,道:“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西疆浩瀚,黄沙茫茫,彼时还是皇子的他被迫拖着羸弱的身躯千里从军,提不起剑,拎不动水,沦为大漠军营的笑柄,甚至因着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把他作为男人的骄傲和尊严践踏得一文不值。而那个凌驾于他之上从不因自己是女人而避嫌的女人,更是仗恃着上级身份对他百般讥诮,肆意羞辱。
整年的军旅生涯,近半都活在了她的阴影之下,咬牙忍受她的为所欲为,甚至如敝履般的抛弃。
实在太过刻骨,时至今日,他虽能装作不在意地提起,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年少的不堪,从头再来。
以至于……
姒郸尹略偏过头,目光扫过那厚厚一沓仕女画像,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每一个都似乎透着她居高临下的身影,不屑一顾的眼神。
五脏六腑揪在一起,仿佛无数把刀子绞着。
他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去接受为他挑细选过的清白女子。
至始至终,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罢了,凭什么要让他念念不忘。
姒郸尹痛恨自己没有尊严的惦念,扁了扁嘴,“能想到定陶县,看来官家没别的退路了。”
李道增听了一阵激动,“大王可是决定点兵了?”
姒郸尹瞥他,“定陶兵力如何你心里没数?”
“舒王能攻狼头山势必派出精锐,要与之抗衡少则都要三万。出三千兵马已是不臣,多出一人都是杀头之罪,援还是不援,横竖都一个死字。”
他从圈椅里缓缓起身,抿紧唇瓣,咳嗽被刻意压制,两腮憋出一抹紫红。
春季冷暖交替,风寒是最常见的病症。偏巧了,舒王谋反,离宫求援,他这病就赶上时候了。
旁的不说,姒邛那厮定然以为是他怕了他,编出这等谎话来搪塞推脱。
见迟迟没有下文,李道增着急,“枢密使那儿可不好打发,大王要有个交代才是。”
姒郸尹没吭声。
李道增抬眼,只见朦胧的一团人影,立在窗前,佝着上身,筋骨突兀的手搭在窗扇上,用力推开了其中一扇。
冷风倒灌而入,姒郸尹转身回来,指着画卷,对观狐道:“挑几个性情温顺的,过会儿给我过目。”
见他无视皇命,李道增急出汗来,“大王......”
姒郸尹抬手止住,“不是还有一个时辰。”
寻思着他要出去,观狐抱了件嵌兔毛的斗篷,伺候他穿上。
姒郸尹抬脚走了几步,又有僮仆通禀,王宪他们到了。
李道增松了口气。
姒郸尹却头疼起来。王宪一来,这事就该有个结果。
他回身落座,那几人结伴而入,个个满面焦色,行到他面前双膝一弯,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来势凶猛,阵仗惊人,还是惯用的那套。
一副你要不答应,我们就长跪不起,跪死在你眼前的架势。
尤其王宪这人,性格死板,凡事都往坏处想。
他道:“隔岸观火也是等死,官家和舒王,必择其一。”
“大王既然进退两难,何不顺势而为,出兵驰援狼头山。”
的确,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姒郸尹咳嗽着,“我病未愈,有心也无力。”
王宪对他了如指掌,早有对策,“臣请了疾医来,再不济,还有卢缤几位将军代大王出战。”
姒郸尹愁的不行,“姒邛那贼造反,反倒累了我的婚事。”他还未成家,万一有个好歹,王位谁来继承?
王宪道:“大王风华正茂,正是建功立业时。”
姒郸尹按着额角,头更疼了。
这定陶县屹立至今未除国,与其说是他姒郸尹的杰作,不如说是这群陪臣的。
被迫着成长,多半又是王宪的功劳。
王宪这一路扶持着他,闯过削藩狂潮,又在天子和节度使势不两立的夹缝中杀出一条生路,可以说,他是这群人中最不能容忍他囿于儿女长情、最迫切他走得更远的人。
无异于恩师的人有求,根本无从推拒。
姒郸尹烦得跳脚,“去就去,老子不去是狗。”
陪臣们:“……”
王宪终于展颜,“大王英明睿智,等解了狼头山之围,仗着这份功,大王就是大魏第一功臣,还怕没人会嫁。”
“功臣就罢了,有命没命都难说。”姒郸尹嘀咕了一句,点着头,“就依明公之言,命卢缤整兵,驰援冀州。”
不想王宪成竹在胸,早让卢缤着好盔甲侯等在府邸,一声令下,卢缤即刻便至。
三万兵马事先已校阅整顿,只等姒郸尹点头,立刻就能开赴冀州,大干一场。
面面俱到,无一不妥。